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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诬论 魏晋 · 释氏
 出处:全晋文
有异人者,诬佛曰尹文子有神通者,悯彼胡狄,胡狄父子聚麀,贪婪忍害,昧利无耻,侵害不厌,奢裂群生,不可逊让厉,不可谈议喻,故具诸事云云,又令得道弟子变化云云。
又禁其杀生,断其婚姻,使无子孙,伐胡之术,孰良于此云云。
正曰,诬者既云无佛,复云文子有神通,复云有得道弟子,能变化恢廓,尽神妙之理,此真有胸无心之语也。
夫尹文子即老子弟子,老子即佛弟子也,故其经云:“闻道竺乾古先生,善入泥洹,不始不终,永存绵绵”。
竺乾者,天竺也。
泥洹者梵语,晋言无为也。
若佛不先老子,何得称先生
老子不先尹文,何故请《道德》之经邪?
以此推之,佛故文子之祖宗,众圣之元始也,安有弟子神化而师不能乎?
且夫圣之宰世,必以道莅之,远人不服,则绥以文德,不得已而用兵耳,将以除暴止戈,拯济群生,行小杀以息大杀者也。
故春秋之世,诸侯征伐,动仗正顺,敌国有畔,必鸣鼓以彰其过,总义兵以临罪人,不以暗昧而行诛也。
故服则柔而抚之,不苟淫刑极武;
胜则以丧礼居之,杀则以悲哀泣之,是以深贬诱执,大杜绝灭之原。
若怀恶而讨不义,假道以成其暴,皆经传变文,讥贬累见。
故会宋之盟,抑楚而先晋者,疾衷甲之诈,以崇咀信之美也。
夫敌之怨惠,不及后嗣,恶止其身,四重罪不滥,此百王之明制,经国之令典也。
至于季末之将,佳兵之徒,患道薄德衰,始任诈力,竞以谲诡之计,济残贼之心,野战则肆锋极杀,屠城则尽坑无遗,故白起刎首于杜邮,董卓屠身于宫门,君子知其必亡,举世哀其灰戮。
兵之弊也,遂至于此,此为可痛心而长叹者矣。
何有圣人而欲大纵阴毒,剪绝黎元者哉?
十室容贤,而况万里之广,重华生于东夷,文命出乎西羌,圣哲所兴,岂有常地?
或发音于此,默化于彼,形教万方,而理运不差。
原夫佛之所以夷迹中岳,而曜奇西域者,盖有至趣,不可得而缕陈矣。
岂有圣人疾敌之强,而其欲覆灭,使无孑遗哉?
此何异气厉殷流,不蠲良淑,纵火中原,兰莸俱焚,桀纣之虐,犹将不然乎?
纵令胡国信多恶逆,以暴易暴,又非权通之旨也。
引此为辞,适足肆谤言,眩愚竖,岂允情合义,有心之难乎?
又诬云,尹文子欺之天有三十二重云云,又妄牵《楼炭经》云:诸天之宫,广长二十四万里,面开百门,门广万里云云。
正曰:佛经说天地境界,高下阶级,悉条贯部分,叙而有章,而诬者或附著生长,枉造伪说;
或颠倒淆乱,不得要实
何有二十四万里之地,而容四百万里之门乎?
以一事覆之,足明其错谬者多矣。
臧获牧竖,犹将知其不然,况有识乎?
欲以见博,只露其愚焉。
又诬云:佛亦周遍五道,备犯众过,行凶恶犹得佛,此非怖为恶者之法也。
又计生民,善者少而恶者多。
恶人死辄充六畜,尔则开辟至今,足为久矣。
今畜宜居十分之九,而人种已应希矣。
正曰:诚如所言,佛亦曾为恶耳。
今所以得佛者,改恶从善故也。
若长恶不悛,迷而后遂往,则长夜受苦,轮转五道,而无解脱之由矣。
今以其能掘众恶之栽,灭三毒之炉,修五戒之善,尽十德之美,行之累劫,倦而不已,晓了本际,畅三世空,故能解生死之虚,外无为之场耳。
计天下昆虫之数,不可称计,人本之在九州之内,若毫末之在马体,十分之九,岂可言哉?
故天地之性,以人为贵,荣期所以自得认三乐,达贵贱之分明也。
今更不复自赖于人类,不丑恶于畜生,以刍水为甘膳,以羁络为非谪,安则为之,无所多难也。
又诬云,有《无灵下经》。
《无灵下经》,妖怪之书耳,非三坟五典训诰之言也,通才达儒所未究览也。
三曾五祖之言,又似解奏之文,此殆不诘,而虚妄自露矣。
今且聊复应之。
凡俗人常谓人死则灭,无灵无鬼。
然则无灵则无天曹,无鬼则无所收也。
若子孙奉佛,而乃追谴祖先,祖先或是贤人君子,平生之时,未必与子孙同事,而天曹便收伐之,令颜冉之尸,罗枉戮之痛,仁慈祖考,加虐毒于贵体,此岂聪明正直之神乎?
若其非也,则狐貉魍魉淫厉之鬼,何能反制仁贤之灵,而困禁戒之人乎?
以此为诬,鄙丑书矣。
又诬云,道人聚敛百姓,大构塔寺,华饰奢侈,糜费而无益云云。
正曰:夫教有深浅,适时应物,悉已备于首论矣,请复伸之。
夫恭俭之心,莫过尧舜,而山龙华虫,黼黻絺绣;
故《传》曰:“锡鸾和铃,昭其声也;
三辰旂旗,昭其明也;
五色比象,昭其物也”。
故王者之居,必金门玉陛,灵台凤阙,将使异乎凡庶,令贵贱有章也。
夫人情从所睹而兴感,故闻鼓鼙之音,睹羽麾之象,则思将帅之臣;
听琴瑟之声,观庠序之仪,则思朝廷之臣。
迁地易观,则情貌俱变,令悠悠之徒,见形而不及道者,莫不贵崇高而忽仄陋,是以诸奉佛者,仰慕遗迹,思存仿佛,故铭列图像,致其虔肃。
割损珍玩,以增崇灵庙;
上士游之,则忘其踬筌,取诸远味;
下士游之,则美其华藻,玩其炳蔚;
先悦其耳目,渐率以义方,三涂汲引,莫有遗迹,犹器之取水,随量多少。
唯穿底无当,乃不受耳。
又专诬以祸福为佛所作,可谓无不解矣,聊复释之。
夫吉凶之与善恶,犹善恶之乘形声,自然而然,不得相免也。
行之由己,而理玄应耳。
佛与周孔,但共明忠孝信顺,从之者吉,背之者凶,示其渡水之方,则使资舟楫,不能令步涉而得济也。
其谓诲人之法,救厄死之术,亦犹神农唱粒食以充饥虚,黄帝垂衣裳以御寒暑。
若闭口而望饱,裸袒以求温,不能强与之也。
扁鹊之所以称良医者,以其应疾投药,不失其宜耳,不责其令有不死之民也。
扁鹊有云,吾能令当生者不死,不能令当死者必生也。
若夫为子则不孝,为臣则不忠乎,守膏肓而不悟,进良药而不御,而受祸临死之日,更多咎圣人,深恨良医,非徒东走,其势投井矣。
又诬云,沙门之在京洛者多矣,而未曾闻能令主上延年益寿,上不能调和阴阳,使年丰民富,消蓄却疫,克静祸乱云云,下不能休粮绝粒,呼吸清醇,扶命度厄,长生久视云云。
正曰:不然。
庄周有云,达命之情者,不务命之无奈何,审期分之不可迁也。
若令性命可以智德求之者,则发、旦二子,足令文父致千龄矣。
颜子死则称天丧子,惜之至也,无以延之耳。
且阴阳数度,期运所当,百六之极,有时而臻。
故尧有滔天之洪,汤有赤地之蓄,涿鹿有漂橹之血,坂泉有横野之尸,何不坐而消之,救其未然邪?
且夫熊经鸟曳,导引吐纳,辍黍稷而御英蕊,吸风露以代糇粮,俟此而寿,有待之伦也。
斯则有时可夭,不能无穷者也。
沙门之视松乔,若未孩之儿耳,方将抗志于二仪之表,延祚于不死之乡,岂能屑心营近,与涓彭争长哉!
难者苟欲骋饰非之辩,立距谏之强,言无节奏,义无宫商。
嗟夫,北里之乱雅,恶绿之夺黄也,其馀噪之音,曾无纪网,一遵先师不答之章。
又诬云,汉末有笮融者,合兵依徐州刺史陶谦使之督运,而融先事佛,遂断盗官运,以自利入,大起佛寺云云,行人悉酒食云云,后为刘繇所攻见杀云云。
正曰,此难不待绳约而自缚也。
夫佛教率以慈仁不杀忠信不愆廉贞不盗为首。
《老子》云:“兵者不祥之器,迩者凶”。
而融阻兵安忍,结附寇逆,犯杀一也。
受人使命,取不报主,犯欺二也。
断割官物,以自利入,犯盗三也。
佛经云不以酒为惠施,而融纵之,犯酒四也。
诸戒尽犯,则动之死地矣。
譬犹吏人,解印脱冠,而横道肆暴,五尺之童,皆能制之矣。
笮氏不得其死,适足助明为恶者之获殃耳。
又诬云,石崇奉佛亦至,而不免族诛云云。
正曰:石崇之为人,余所悉也。
憍盈耽酒,放僭无度,多藏厚敛,不恤茕独。
论才则有一割之利,计德则尽无取焉。
虽托名事佛,而了无禁戒,即如世人貌清心秽,色厉内荏,口咏禹汤,而行偶桀蹠,自贻伊祸,又谁之咎乎?
又诬曰,周仲智奉佛亦精进,而竟复不蒙其福云云。
正曰:寻斯言,似乎幸人之灾,非通言也。
仲智虽有好道之意,然意未受戒为弟子也。
论其率情亮直,具涉炜上,自是可才,而有强梁之累,未合道家婴儿之旨矣。
以此而遇忌胜之雄,丧败理耳。
纵如难者之言,精进而遭害者有矣,此何异颜项夙夭,夷叔馁死,比千尽忠而陷割心之祸,申生笃孝而致雉经之痛?
若此之比,不可胜言。
孔子曰:“仁者寿,义者昌”。
而复有不免,固知宿命之证,至矣信矣。
又诬云,事佛之家,乐死恶生,属纩待绝之日,皆以为福禄之来,而无哀感之容云云。
正曰:难者得无隐心而居物,不然,何言之逆乎?
夫佛经自谓得道者,能玄同彼我,浑齐短修,涉生死之变,泯然无概;
步祸福之地,而夷心不怛,乐天知命安时处顺耳。
其未体之者,哀死慎终之心,乃所以增其笃也,故有大悲宏誓之义。
雠人之丧,犹如哀矜,以德报怨,不念旧恶,况乎骨肉之痛,情隆自然者,而可以无哀感之心者哉?
夫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恐畴己之深也。
逆情违道,于斯见矣(《弘明集》一,载此文于《牟子理惑论》后,无撰人名。案:称石崇周嵩,则撰人在明帝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