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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道论 其一 东晋 · 孙绰
 出处:全晋文 卷六十二
或有疑至道者,喻之曰:夫六合遐邈,庶类殷充,千变万化,浑然无端
是以有方之识,各斯所见。
鳞介之物,不达皋壤之事,毛羽之族,不识流浪之势。
自得于窞井者,则怪游溟之量;
翻翥于数仞者,则疑冲天之力。
缠束世教之内,肆观周孔之迹,谓至德穷于尧舜,微言尽乎《老》《易》,焉复睹夫方外之妙趣、寰中之玄照乎?
悲夫《章甫》之委裸俗,《韶夏》之弃鄙俚,至真绝于漫习,大道废于曲士也。
若穷迷而不迁者,非辞喻之所感。
试明其旨,庶乎有悟于其闻者焉。
夫佛也者,体道者也;
道也者,异物者也;
应感顺通,无为而无不为者也。
无为,故虚寂自然;
无不为,故神化万物。
万物之求卑高不同,故训臻之术或精或粗。
悟上识则举其宗本,不顺者复殃,放酒者者罗刑,淫为大罚,盗者抵罪,三辟五刑,犯则无赦,此王者之常制,宰牧之所司也。
若圣王御世,百司明达,则向之罪人,必见穷测,无逃形之地矣。
使奸恶者不得容其私则国无违民,而贤善之流必见旌叙矣。
且君明臣公,世清理治,犹能令善恶得所,曲直不滥,况神明所莅无远近幽深,聪明正直,罚恶祐善者哉!
故毫厘之功,锱铢之衅,报应之期,不可得而差矣。
历观古今祸福之证,皆有由缘,载籍昭然,岂可掩哉!
何者?
阴谋之门子孙不昌,三世之将道家明忌,斯非兵凶战危,积杀之所致邪?
若夫魏颗从治,而致结草之报;
子都守信,而受骢骥之锡;
齐襄委罪,故有坠车之祸;
晋惠弃礼,故有弊韩之困:斯皆死者报生之验也。
至于宣孟悯翳桑之饥,漂母淮阴之惫,并以一餐,拯其悬馁;
而赵蒙倒戈之祜,母千金之赏:斯一获万,报不逾世。
故立德暗昧之中,而庆彰万物之上,阴行阳曜,自然之势,譬犹洒粒于土壤,而纳百倍之收,地谷无情于人,而自然之利至也。
或难曰:报应之事诚皆有征,则周孔之教何不去杀,而少正卯刑,二叔伏诛邪?
答曰:客可谓达教声而不体教情者也。
谓圣人有杀心乎?
曰:无也。
答曰:子诚知其无心于杀,杀固百姓之心耳。
夫时移世异,物有薄淳。
结绳之前,陶然太和,暨于唐虞,礼法始兴,爰逮三代,刑网滋彰,刀斧虽严,而犹不惩;
至于君臣相灭,父子相害,吞噬之甚,过于豺虎。
圣人知人情之固于杀,不可一朝而息,故渐抑以求厥中,犹蝮蛇螫足,斩之以全身,痈疽附体,决之以救命,亡一以存十,亦轻重之所权。
故刑依秋冬,所以顺时杀,春蒐夏苗,所以简胎乳;
三驱之礼,禽来则韬弓;
闻声睹生,肉至则不食。
钓而不纲,弋不射宿,其于蜫虫,每加隐恻。
至于议狱缓死,眚灾肆赦,刑疑从轻,宁失有罪,流涕授铖,哀矜勿喜。
生育之恩笃矣,仁爱之道尽矣,所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德被而功不在我,日用而万物不知,举兹以求,足以悟其归矣。
或难曰:周孔适时而教,佛欲顿去之,将何以惩暴止奸,统理群生者哉?
答曰:不然,周孔即佛,佛即周礼,盖外内名之耳。
故在皇为皇,在王为王,佛者梵语,晋训「觉」也。
「觉」之为义,「悟物」之谓,犹孟轲以圣人为先觉,其旨一也。
应世轨物,盖亦随时,周孔救极弊,佛教明其本耳,共为首尾,其致不殊,即如外圣有深浅之迹,尧舜世夷。
故二后高让,汤武时难。
故两君挥戈,渊默之与赫斯。
其迹则胡越,然其所以迹者,何尝有际哉?
故逆寻者每见其二,顺通者无往不一。
或难曰:周孔之教,以孝为首,孝德之至,百行之本,本立道生,通于神明。
故子之事亲,生则致其养,没则奉其祀;
三千之责,莫大无后,体之父母,不敢夷毁。
是以不正伤足,终身含愧也。
沙门之道,委离所生,弃亲即疏,刓剔须发,残其天貌,生废色养,终绝血食,骨肉之亲,等之行路,背理伤情,莫此之甚。
而云弘道敦仁,广济群生,斯何异斩刈根本,而修枝干;
而言不殒硕茂,未之闻见。
皮之不存,毛将安附?
此大乖于世教,子将何以祛之?
答曰:此诚穷俗之所甚惑,倒见之为大谬,咨嗟而不能默已者也。
夫父子一体,惟命同之。
故母啮其指,儿心悬骇者,同气之感也。
其同无间矣。
故唯得其欢心,孝之尽也。
父隆则子贵,子贵是父尊。
故孝之为贵,贵能立身行道,永光厥亲,若匍匐怀袖,日御三牲,而不能令万物尊己,举世我赖,以之养亲,其荣近矣。
夫缘督以为经,守柔以为常,形名两绝,亲我交忘,养亲之道也。
既已明其宗,且复为客言其次者。
夫忠孝名不并立,颖叔违君,《书》称纯孝;
石碏戮子,武节乃全。
《传》曰:子之能仕,父教之忠,策名委质,贰乃辟也。
然则结缨公朝者,子道废矣。
何则?
见危授命,誓不顾亲,皆名注史笔,事标教首,记注者岂复以不孝为罪?
故谚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明其虽小违于此,而大顺于彼矣。
且鲧放遐裔,而禹不造退。
若食委尧命以寻父,屈至公于私戚,斯一介之小善,非大者远者矣。
周之泰伯,远弃骨肉,托迹殊域祝发文身,存亡不反,而论称至德。
《书》著大贤,诚以其忽南面之尊,保冲虚之贵,三让之功远,而毁伤之过微也。
故能大革夷俗,流风垂训,夷齐同饿首阳之上,不恤孤竹之胤;
仲尼目之为仁贤,评当者宁复可言悖德乎?
梁之高行,毁容守节,宋之伯姬,顺理忘生,并名冠烈妇,德范诸姬,秉二妇之伦,免愚悖之讥耳。
率此以谈,在乎所守之轻重可知也。
昔佛为太子,弃国学道,欲全形以遁,恐不免维絷。
故释其须发,变其章服,既外示不反,内修简易。
于是舍华殿而即旷林,解龙痛以衣鹿裘,遂垂条为宇,藉草为茵,去栉梳之劳,息汤沐之烦,顿驰骛之辔,塞欲动之门;
目遏玄黄,耳绝淫声,口忘甘苦,意放休戚,心去于累,胸中抱一
载平营魄,内思安般,一数二随,三止四观,五还六净,游志三四,出入十二门,禅定拱默,山停渊淡,神若寒灰,形犹枯木,端造六年,道成号佛。
三达六通,正觉无上,雅身丈六,金色焜耀,光遏日月,声协八风,相三十二,好姿八十,形伟群有,神足无方。
于是游步三界之表,恣化无穷之境。
回天舞地,飞山结流,存亡倏忽,神变绵邈,意之所指,无往不通。
大范群邪,迁之正路,众魔小道,靡不尊服。
于斯时也,天清地润,品物咸亨,蠢蠕之生,浸毓灵液,枯槁之类,改瘁为荣,还照本国,广敷法音,父王感悟,亦升道场。
以此荣亲,何孝如之?
于是后进笃志之士,被服弘训,思齐高轨,皆由父老不异所尚,承欢心而后动耳。
若有昆弟之列者,则服养不废,既得弘修大业,而恩纪不替,且令逝没者得福报以生天,不复顾歆于世祀,斯岂非兼善大通之道乎?
夫东邻宰牛,西邻示勺祀,殷美黍稷,周尚明德,兴丧之期,于兹著矣。
佛有二十部经,其四部专以劝孝为事,殷勤之旨,可谓至矣。
而俗人不详其源流,未涉其场肆,便瞽言妄说,辄生攻难,以萤烛之见疑三光之盛、芒隙之滴怪渊海之量,以诬罔为辨,以果敢为名,可谓狎大人而侮天命者也(《弘明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