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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六事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三、《历代名臣奏议》卷六二、《宋代蜀文辑存》卷八六
臣窃惟当今弊事不可不革,而革弊不可不审。
考之《易·鼎》之初六曰:「鼎颠趾,利出否」。
夫革物莫善于鼎。
鼎实之污,以不善败之也。
因其颠仆而出之,然后足以尽致洁取新之利。
是弊不可以不革也。
然《蛊》之繇辞则曰:「先甲三日,后甲三日」。
传者谓先甲,先于此究其所以然也。
后甲,后于此虑其将然也。
然则先三日而图之,所以治蛊。
一日二日至于三日,虑之深,推之远,故能革前弊,弭后患,久而可行。
陛下以刚明转万化,以名实责二相,以精白厉百官,粤元日所下御书,闻者莫不踊跃忻奋,举手加额,以为太平可坐致也。
然臣愚窃有忧焉。
庆历中仁宗既有范仲淹等,责治甚急。
一日,开天章阁,给笔劄,使条上所宜。
于是抑侥倖,罢冗官,减任子,端绪未竟而小人不便,哗然攻之,而朋党之祸作矣。
司马光相元祐,首罢青苗、市易、雇役、差役之法,而一时勇于奉行者,蔡京也。
岂真助我元祐者?
其实包藏不测,以为异日报复之地。
若是者,臣之所以深忧,而今所当熟虑也。
臣敢条其详,为陛下言之。
夫朝廷者,政化之原也。
比年以来,廉不足以律贪,谲不足以表正。
弥缝宫府之脉络,而二三执政反有疏远之形;
浃洽家人之恩意,而端人庄士反有弃置之迹;
笃密姻联之情好,而学士儒生反有厌薄之心。
中书之务率多纠纷,大臣之体几至琐屑,是朝廷之否也。
今圣化更新,宸翰戒饬,固将以革弊之事望朝廷也。
然更弦易辙,贵审不贵骤;
立政造事,宜平不宜激。
谨思于解瑟更张之时,调平于乘舟轻重之际,使发号施令之地日融冰泮,形迹两忘。
不然,以否济否,其否愈滋,安望其朝廷之清明耶?
纪纲者,名分之司也。
比年以来,本末或至于逆施,上下或至于淩替。
户部大农之权,归于他司,而均节出入之柄,大臣不得而专;
中书政本之地,时挠于腐夫,而内庭启拟之权,冢宰不得而制。
法令或烦特旨之放行,狱讼时劳内批之宣谕,县令繁难之官,多搀部阙;
场务猥琐之职,亦就堂除。
名曰不用例,而援例者如故;
名曰必守法,而坏法者自如。
是纪纲之否也。
今圣化更新,宸翰戒饬,固将以肃清之举望朝廷也。
然整齐名分,贵审不贵遽;
森严堂陛,宜密不宜疏。
致思于直情酬应之时,加谨于快意挽回之际,使国家凭藉扶持之地风清弊绝,分限截然。
不然,一否未去,一否复生,安保其纪纲不紊耶?
名器者,砥砺之具也。
比年以来,私足以灭公,货足以掩德,鸳班鹭序,有贡金馈玉之讥;
虎节菟符,有日进月献之目。
帅臣竭帑藏以冀迁擢,戎将罄囊橐而望超升。
货赂公行,苞苴充斥。
是官无大小,无内外,皆以财贿为事也。
亏损国体,污辱政涂,一至此极,是名器之否也。
今圣化更新,宸翰戒饬,固将洗清之事望朝廷也。
然肃清官常,当示意向;
谨重除授,先定规模。
周密于启拟之间,精详于选择之地。
使爱惜名器之心川流日揭,内外翕合。
不然,惩创不行,滋长不已,安望其名器之能重耶?
士习者,风俗之枢机也。
比年以来,惟其私而不惟其公,志于利而不志于义。
进焉而柔良以自梯,退焉而刚方以自诡。
固有游于权贵之门,专以吻舌为事,出彼入此,间谍是非,鼓唱异说,扇为非语。
或刺取外事以效小忠,或指摘阴私以快其意,但营一己之私,不顾十目之视。
亦有总揽省闼之事,身效胥史所为,包藏其心,高下其手,以人情为厚薄,以贿赂为缓急,驱去复来,了无愧怍,既舍复用,何有廉隅?
但知排闼之荣,不思挞市之辱。
又其甚者,簸弄钧衡,以为招权纳贿之媒;
囊橐户部,以足予取予求之欲。
是士习之否也。
今圣化更新,宸翰戒饬,固将以洗涤之事望朝廷也。
然转移人心,在上不在下;
刷磨习俗,以化不以政。
挽回于风俗伤败之馀,振起于廉耻道丧之后,使国家忠厚之意胥训胥效,靡然成风,则士风激昂,忠义奋发。
不然,前习未改,旧习复滋,安望其风俗丕变哉?
人心者,邦家之根本也。
比年以来,内而妄兴营造,既有伐木冢墓、科夫田闾之苦;
外而轻开兵端,复有夫役丛兴、馈运烦扰之害,骚骚于淮襄之境。
降斗小哄也,锄耰棘矜之扰,已遍于畿甸冯翊之邦;
盐夫小衅也,焚荡杀僇之毒,已流于江闽湖湘之地。
或起于贪吏之侵渔,或困于急符之诛索。
帅守,牧养小民者也。
既以厚馈得之,则安保其无掊尅责偿之患?
监司,按察所部也。
既以势力取之,则安保其无党奸护恶之举?
是人心之否也。
今圣化更新,宸翰戒饬,固将以休息之事望朝廷也。
然保民之道当用平和,凝民之政贵行宽大。
迪畏于小民难保之时,抚摩于田里愁叹之后,使行苇忠厚之泽渐被浸渍,无远不暨,则人心爱戴,四海一心。
不然,其为害岂止扰扰而已哉!
边防者,备禦之大经也。
比年以来,不以内脩政事为急,而妄意于攻攘;
不以保固边防为务,而锐情于恢复。
轻启边阃,不待机至,几类经制西戎,经理燕云之事。
彼其说不过以为固宠保位之计,而不知边衅一开,兵连祸结,猝未可解。
彼其意又不过以此为要功补过之计,而不知生灵因之肝脑涂地,此为何辜?
呜呼!
生民残毙之馀,国力枯竭之后,无故生此衅端,哨未几,哨当虑,骇机蜂出,祸隙难堤,是边防之否也。
今圣化更新,宸翰戒饬,固将以镇抚之事望朝廷也。
然经理疆事不可轻疏,保全旧疆所宜审重。
申辽戒饬之说,以固封疆;
绝奸京望表之图,以惩曩误。
使国家谨重之意行于国中,孚于境外,则金汤屹然,敌气自屈。
不然,度外功名,侥倖一掷,天下事去矣。
臣久违天朝,攒眉时事,欲为陛下一吐之久矣。
兹因入觐清光,不敢自嘿。
条分虽六,一言以蔽之,则在陛下明理欲之界,严义利之辨,以为端本澄源之地耳。
尚虑知闻不广,包括靡竟,无以仰裨圣断,臣复以元祐用人翼其说,而陛下试终听焉。
臣尝闻之,熙宁元祐之间,未尝无君子也。
自安石、惠卿逐异己者以快其私,遏能言者以行其私,国家元气消铄殆尽。
一旦天道好还,更新庶政,元祐之盛,卓然一时,人才之多,不可殚纪。
然所谓元祐诸贤之盛,非借才于异代也。
作新观感之实,见于行事之间;
丁宁恳恻之真,形于言辞之表。
所以阴驱而潜率之者,无一毫之伪,一息之间。
故能数月之间,精采夐异,国家三百年之天下,未有如元祐人才之盛者也。
昔嘉、绍间,魏了翁尝以是说为献。
臣受学于了翁者也,敢援此为陛下言之。
欲望陛下下采此言,参稽史册,明谕大臣,自今除受之间,公听并观,一以元祐用人为法,使才器分量大小各得其当,则纯忱实意,孚布中外,善人君子皆将引类而至,而天下事可以次第举行矣。
《诗》曰:「国虽靡止,或圣或否。
民虽靡膴,或哲或谋,或肃或艾」。
幸毋以乏才为叹。
天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