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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奏便民五事状 南宋 · 袁甫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二七、《蒙斋集》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九
臣一介庸虚,寸长蔑有,滥膺临遣,承乏新安,良由圣朝选拔之公,但愧微臣叨逾之过。
欲求报塞,罔惮勤劳。
倏更一期,合条五事。
学不足以窥体统,识不足以达事宜,惟以便民为心,斯乃守臣之职。
臣昨尘班列,获觐清光,思欲少裨圣聪,尝献仁之一说,即蒙俞允,且赐褒嘉。
况今图为保障,深戒茧丝。
施行于本州者,既以仁为先;
奏陈于陛下者,宜以仁为急。
条目虽异,纲领则同,惟欲实惠及民而已。
伏乞睿慈特加开纳,岂特愚臣之幸,实一州百姓之幸。
一、臣仰惟陛下轸民疾苦,切于体肤,拯民涂炭,急于焚溺,所以迓续民命,护养国脉,为亿万年无穷之基,可谓至深且长矣。
臣窃见近者,朝廷行下本州及监司原申休宁县体究赋税事,亟颁俞音,多所蠲减。
皇乎休哉,湛恩汪濊,罔间遐迩。
臣滥绾郡符,日与击壤之民欢欣感戴。
臣伏睹户部看详之辞,洞见州县情状,破其私意,示以大公。
其言曰:「阅绎所申,则惟供上窠名,裁削不靳。
若乃留州送使项目,责办如初,是特为私己逭责之谋,似非有体国恤民之念。
今准看详之旨,盍疏均一之恩。
于是不特将上供数目量行减放,并将州郡所得自用者,亦行蠲除」。
臣捧诵至此,竦然叹服,以为圣朝主张公道,勤恤民隐如此。
蕞尔小郡,虽甚迫蹙,何敢不宣明德音,推广仁闻!
已即备录圣旨,张榜通衢,令深山穷谷之民,皆户知之,甚盛举也。
抑臣又思之,徽有六邑,俱号镬汤
婺源休宁,最当沸处。
休宁则被惠矣,其独遗婺源乎?
婺源介乎万山五岭之间,邑最壮,民最犷,而财计最耗,较之休宁,殆又甚焉。
吏部出阙,畏却莫前;
县佐摄官,苟求免过。
指正税以解别色,那新钱以掩旧逋,措置既无他策,豫借是为良谋。
才一二年,不知几万豪家富室,凭气势而不输官租,下户贫民,畏追呼而重纳产税,加以连岁不值丰登,兼又屡遭回禄,学舍库务,几无孑遗,井里市廛,莽为瓦砾。
挈此萧条之邑,畀诸新辟之官,补绽支倾,忘寝废食,极疲劳而不惮,如醉梦之方醒,则夫蠲减之恩,岂可斯须少缓!
虽然,蠲减诚是也,祈哀于公上,屯膏于本州,则是犹未能克己私也。
己私未克,自立籓篱,是先以婺源休宁为二也,而欲朝廷视为一体,其可得乎?
臣今所谓一以休宁为准,于本州虽有损,于朝廷则甚易从。
苟可利民,臣何爱焉!
寻常州郡得用之钱,往往从来视为己物,但知厌足其所欲,谁肯瘠己以肥人。
弊俗既成,痼疾难疗。
在州之可蠲者,既不忍决舍;
在上之当除者,亦不敢申明。
由其封闭吝啬之私,执而不通,致使周流霶霈之泽,格而不下。
臣之愚陋,他无寸长,独于公私义利之间,粗知从违取舍之决。
矧州县事同一体,财赋自合通融。
今欲稍宽县道,岂可专挠朝廷?
须先从本州除靳惜之私,又乞朝廷减无名之敛,然后凋瘵之邑,始获少苏。
臣已将十六年婺源拖下䌷绢一万七千馀匹、租折帛钱一万五千馀贯、月桩板式钱六千馀贯,应是婺源积逋,一切权行住催。
本州撙节浮费,代为收簇起纲。
惟是凿空白撰之赋,皆系上供,及总所色目额钱太重,虐害细民,既非本州所可自专,必欲朝廷特与减放。
向使无例可攀,尚欲力行陈乞,况有休宁近例,婺源事体一般,俱从朝廷明降指挥,并系监司差官讲究。
休宁既先减放,亦合例及婺源,庶几可以解倒垂之急矣。
所以条具婺源减放事件,臣今已申监司,公共保明,同衔申取指挥
怀不能已,豫此控陈,伏望圣慈采纳施行。
一、臣窃證本州起发上供绢纲,屡年以来,左帑却回数多。
臣到官之始,积下前政数目,动踰万计。
督促诸邑,昼夜不停,追逮榜笞,纷然四出。
又缘向来官吏巧行改移,虽有人户姓名,往往皆非元物。
今却而归之县,县果何策乎?
惟有重虐吾民耳。
臣每执笔行移,甚有惭色。
上下壅塞,无由疏通。
左帑严为限期,急如星火;
本州惧无可解,凛若渊冰。
臣区区愚虑,深恐今岁万匹,来岁倍之,不三五年积至数万,百姓受害,无有已时。
于是与民图新,多方晓谕,皆令加意织造,可保全纲尽收。
臣粗取信于民,民亦遵从其约。
臣又考究自来揽户之弊,其受于税户也则昂其价,及买诸机户也则损其直。
以纰疏难售之绢,乘纲运正急之时,官虽明知其奸,每每阴堕其术。
又专拣等辈,相为表里,弊倖多端,民户不堪诛求,耗用何所从出?
不过减丝缕之费,移以塞无厌之需。
由是真伪混淆,辐辏交集,名亏税户,实则亏官,无怪乎左帑之见却也。
臣痛惩此弊而一洗之。
凡揽户尽行罢去,专拣悉皆改差。
所收人户入纳之钱,仅及则例;
应于市利縻费之用,不取分毫。
常时所以多取者,盖缘无以饱众人渔猎之欲耳。
臣今既剔其蠹,复澄其源。
隶役官场之人,并支日食之费。
在官之所耗者少,在民之所利者多。
又人户岁输,全凭朱钞,即时给付,略无淹留。
微臣不敢惮劳,官吏亦知宣力。
稍有欺弊,断在不容。
民皆曰:「向也官场邀阻乞觅之弊,今皆无此患矣」。
绢虽有加于前,人自争先而纳,未尝轻用一箠,亦不妄追一人。
诸县间有过苛,本州力行禁约,遍散手榜,具述臣心,万目观瞻,岂容欺绐。
虽然,察州人之意,亦有隐忍而不敢言者。
夫使民至于不敢言,臣独不愧于心乎!
何则?
本州素不产绢,大非升、宣之比。
考诸《新安志》,国初歙绢,止重数两,其后不能尽遵此制。
然令甲所载,江东一路,税绢共重十二两。
歙州咸平二年特旨,只以十两为定,并下库务,不得退剥,每匹折七百三十一钱。
至绍兴十八年户部符:每匹估价二贯足。
乾道三年,诏以守臣纳绢扰民,镌秩罢之。
谪辞曰:「不念茧丝之阙,靡思杼轴之空」。
大哉王言,为万世法。
其后议者又奏,以为户部退剥徽绢,屡行禁戢。
深惟列圣之至意,顾岂愚臣之能知,然观加意于徽民,乃见夫周道之如砥。
盖田税既重,则物帛当轻,立法公平,所宜世守。
岂虞传流之既久,反谓宽大为不然,渐欲求详,寖非初意。
今来所纳税绢,精好委胜常年,虽图逭责于目前,安知可保于他日?
窃虑向后继之者,未必尽革两场乞取之弊,亦未必贴赔专拣日食之费,又未必按时给钞,无顷刻停留之患,而徒使徽民入纳精好之物,则作俑乃自臣始。
臣之所谓百姓隐忍而不敢言者此也。
臣因今岁夏旱,祷祈上天,有曰:「咎实在臣,民则何罪」?
臣对天而发此言,今又对朝廷而启此奏,则夫轸恤徽民,其容可缓!
伏望朝廷證咸平绍兴乾道节次宽恤指挥,每匹只以十两为定。
仍證旧例,行下库藏,如及上项两数,特免退剥。
退剥既免,则全纲尽纳,异时既无却回之患,徽民遂有苏醒之期。
祖宗旧风,今日复见,顾不休哉!
且臣之所请者,十两之例、退剥之禁,皆圣旨也。
旨由朝廷而颁,顾可由朝廷而废乎?
况臣非为己计,乃为后图。
若今年所起绢纲多是臣手自拣,委可堪充入纳,断无退剥之虞。
万一有之,皆系佳物,民将乐受,又何患焉?
欲望圣慈察臣出于公心,径下所属检举,非但使徽民无穷之赐,亦见朝廷取法祖宗、爱养基本之厚意。
若朝廷更欲审订,即乞行下本路监司,令取索《新安志》及节次指挥,保明申奏施行。
一、臣闻常平义仓之储,所以备凶荒也。
平居为有用之备,则临事无缺用之忧。
今乃不然,有储蓄之名,无储蓄之实。
岁在己卯赘贰霅川,本州常平义仓正隶本厅掌管,阅视簿籍,米才数百斛,钱才数百缗而已。
臣为之大骇。
一州仓储,民命所系,空竭如此,缓急奈何?
及夷考其故,乃知本州秋苗岁入止盈五万,正苗既已甚少,义仓自应不多,其常平坊场等钱,率以败阙为说。
艰于催促,所入微矣,而支用何其夥也。
若胥吏,若军兵,若散从,直月廪之数,取诸常平
使其尽出于公,固未甚害,其间托名差使,辄敢旁缘兑支。
倅厅自开倖门,州郡亦复援例,其馀官属,皆有干求。
由是纷然,不胜其众。
蓄积本无几也,滥费其可堪乎?
臣既知其弊,遂绝其根,率之以身,一毫无妄,上而州郡,下而同官,尽裁以公,靡容私请。
日积月累,所蓄渐丰。
始焉仅四百缗,今也乃踰万数,几三十倍于前矣。
秩满之日,上之仓司,故案可覆也。
臣因此思之,使天下诸郡迟之一两岁之久,皆有三十倍之多,何积贮之足忧,何水旱之足虑?
但今之居官者,苟求塞责,不务恤民。
常平使者,岁岁差官;
州县寮属,时时覆覈。
或以虚为实,或指东为西,上下交欺,莫此为甚,安在其为储蓄之实乎?
臣试郡来此,首以是为先。
但本州土瘠民贫,赋烦役重,每遇冬春之际,或逢霖雨之馀,谷价稍增,民食稍缺,则官开仓廪,亟济贫民,盖不待凶年饥岁、流离饿莩然后为济粜之举也。
故民之所以望于官者甚重,而官之所以塞其望者甚难。
万口嗷嗷,日冀发廪。
犹赖常平之外,又有平粜一仓,主于漕台,隶于本郡,每欲告急,即行飞申。
臣到任以来,请之屡矣。
今岁无梅潦,民户多以旱闻,其所望于官司,尤非平日之比也。
略计六邑之内,婺源祁门黟县雨颇沾足,民皆欢呼。
,若休宁,若绩溪仲秋以后,始获甘霖,早禾已不及时,中晚庶几可望。
臣之愚衷,谓除得熟县分外,其旱歉诸乡,若不亟拯困穷,将见立填沟壑
为民父母,当若之何?
所合将常平义仓储蓄之米,多行赈粜,民方倒垂,庶可宽释。
本州痛节浮费,趱促赢馀,选委官寮,置局收掌
两浙丰稔之邦,收籴以偿元数。
官无所耗而民得所利。
直至来春,可以接食,且散且补,循环不穷,信乎两全之策矣。
若目击民饥,积而不散,岂不大失置仓之本意?
若轻于捐廪,知散而不知补,又何以为国家异时之永图?
臣粗知体国之心,行爱民之政,既申给散之请,必为可补之图,非敢徒事空言而已也。
若夫轻关市之征,宽租赋之入,权劝分之宜,凡可以救荒者,臣皆勉而为之。
惟夫常平一事,非臣之所得专,所乞从朝廷行下转运、常平两司,勿拘常程,多命济粜。
下可以副一州徯望之意,上可以广圣朝矜恤之仁。
伏惟睿慈果断而亟行之,不胜大幸。
一、臣證得本州僻处万山之间,最畏水旱。
晴稍久,则农田已忧枯槁;
雨稍多,则山水便见横流。
里谚云:「三日天晴来报旱,一声雷发便撑船」。
言其易盈易涸之甚也。
故此州农田多藉水利,因溪堰水者谓之堨,凿田蓄水者谓之塘,兴工虽难,为利则广,修治不辍,灌溉甚多。
弥望数百顷之禾,惟资一塘堨之泽。
臣尝询之长老,一一具能言之。
奈何计近而忘久者,乃人之常情;
趋省而惮费者,亦民之通患。
本州地少下湿,满目皆是高田。
访闻旧年,尝忧夏旱。
偶值数载之内,率多霖潦之时,小民玩习目前,以为岁岁如此,不思及时潴水,专望雨降自天。
彼岂不知天时之难必哉,盖修筑塘堨,为费不赀。
徽民素贫,惜钱如命,苟可侥倖得省,遽谓卒岁无忧,其愚亦甚矣。
臣因今年季夏雨泽愆期,日夜祷祠,靡所不至,痛心疾首,无地自容。
因思水利有储,何至煎熬若是?
虽然,水利之废,罪不专在民也。
向来官司施行,以塘堨为大事,上而常平使者提其要,下而州县佐令任其详。
每遇农隙之时,举行检视之令。
县具图籍,来上于州
命官僚躬行阡陌,建土埄牌,以为标识。
集大小保,以定户名。
某堨兴修,某塘湮塞,众目共见,不可厚诬。
然后因其废兴,稍加惩劝。
官既以是为急,民亦孰敢弗勤?
数年以来,恬不加察,问其主名,则含糊难考,按其故籍,则散漫罕存。
苟且如斯,可为太息。
然而坠典未久,旧例可寻,欲乞朝廷下之仓司仓司下之郡佐,时时督促,处处举行。
若县道视为常程,保甲不加检举,别委官属察探以闻。
慢令之人,必罚无赦。
如此,则水利常足,农田无虞。
抑臣又尝以所闻,质之乡俗,皆言堨不可增,塘尚可益。
但开塘费重,难以责民,莫若刷在官之田,或买民家之产,多兴陂塘之利,用济无力之家,官吏为之防闲,岁时加之浚治,或遇旱涸,放令流通,诚大惠也。
臣偶阅故牍,见曩年绩溪知县王楠,买田一百五十馀亩,开塘六十八所。
夫县尚能为,何以州反不能为乎?
伏望朝廷采臣所奏,行下本路常平司,尽刷没官田产,以充开塘之用。
臣亦当节缩浮费,以助兴修之工。
后人继之,有志民事,又将陆续,必可有成。
于朝廷无分毫费用之忧,于民间有世世无穷之利,顾不韪欤?
惟圣慈开纳,幸甚。
一、臣窃證本州从来多有火灾,虽间出于意虑之所不及,然由人事有所未尽。
臣自到官以来,首以是为急务,严保甲图籍,则择防虞官正副八人,皆乡之所推重者总之。
修四隅火备,则官多置器用,且令各自为备,而日命兵隅官察之。
置潜火军卒,则籍定姓名,每旬番上,且给官钱犒之。
凡此特琐琐常行者耳。
惟是依山为郡,号为产木之乡,未闻邃宇高堂,尽是竹篱茅舍,融风一扇,煨烬无馀。
虽屡挻灾,莫知改辙。
臣曲加晓譬,幸其乐从。
然虑贫弱之徒,不堪营造之费,官给钱本,鸠集陶工,开其借贷之门,宽其责偿之限。
今则栋甍相接,气象一新,似可弥患于未形,岂徒救灾于已著。
虽然,犹未也,有所谓至大至急之务,众人皆以为不可缓者,惟鱼梁乎?
此梁面挹紫阳山,阴阳家曰:「山之在前者,既有崔嵬崒嵂之势;
则水之映山者,当有渊渟演迤之形。
清辉相含,则郁攸退避」。
虽一家之学,不足深泥,然五行之理,亦信有之。
向来草创之初,未遑经久之虑。
捍以栅木,壅以囊沙,偶值久晴,犹云可也,霖雨暴涨,声吼如雷,溪流激湍,势疾如箭,则荡然一空矣。
臣去岁捐金钱,因旧址重加修葺,颇胜曩时,绿波接天,澄然无际。
使常如此,宁非大利!
但堤防不固,水势易陵,终非永永之计。
臣愚以为若欲久而勿坏,莫若以石为之。
夫石之胜于木也,人人共晓,特不肯为耳。
一二年来,有官守者,率多苟且。
卷官帑以资私藏,累千万而未厌,为公家而作好事,拔一毛亦不为,岂但石梁一事哉!
臣鄙陋不善生财,粗知节用,今来痛减浮费,趱到钱一万五千缗,见今计度工役,凿山取石,俟冬间水落之后,方可渐次举行。
难者曰:「岁非丰稔,小民嗷嗷,冬春之交,正宜赈恤,奈何兴此役以困民」?
臣应之曰:「是乃所以救民也。
独不观范仲淹之治杭乎?
皇祐间,吴中大饥,殍殣枕路。
仲淹以为歉岁工价至贱,乃令佛庐兴土木之役,又新仓廒吏舍,民之仰食于公私者,日数万人。
监司劾之,仲淹自陈兴造之由,正欲发有馀之财,以惠贫者。
荒政之施,莫此为大。
是岁,两浙惟杭民无一流徙。
前辈讲之熟矣。
今及小歉之时,兴石梁之役,既可以济贫民于目前,又可以贻利泽于悠久,诚一举而两得也,又何惮而不为乎」?
伏乞圣慈,允臣所奏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