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位置
作者
标签
易议 南宋 · 程珌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八八、《洺水集》卷六
《易》有君子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
凡十三卦之制器,如神农之耒耜,氏之衣裳,无非以象而制之者也。
若夫生著立龟,兴神物以前民用者,皆占也。
然则器也,占也,万世之用备矣,毋俟乎有言也。
惟言与动,则君子之言行,有国之政令,枢机之所关,理乱之所由,天道日新,世变无穷,悉寓于三百八十四爻之中。
所以先哲之言《易》者,独于言、动加详焉。
盖为人君而不知《易》,则太平何自而可致;
为人臣而不知《易》,则德业何由而可成?
呜呼,作《易》之圣人,岂徒以知《易》望天下哉,正以用《易》期来世耳。
曰「乾元用九」,曰「王用三驱」,曰「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曰「利用建侯行师」,曰「利用涉大川」,谆谆然无非以诏天下万世。
虽然,是特发凡耳,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读者又当知触类之学也夫!
《易》之为书,一名而三义具焉:曰简易,以言其德也;
曰变易,以言其气也;
曰不易,以言其位也。
曰德,曰气,曰位,名虽不同,要皆所以为道也。
若昔圣人,阐先天之学而成后天之书,凡所以斡旋元化,昭融天理,纪纲人事,罔不备具。
使为人君者得之,则可以宰制宇宙,酬酢神明,天地以之时叙,民物以之顺成
为人臣者得之,则可以辅相弥缝,弼成万化,进则尽忠正之节,退则全廉靖之风。
修身者得之,则尽心养性,不流于虚无。
遁世者得之,则乐天知命,不沮于忧患。
是故载之于简编,则无非实理,施之于日用,则皆有成效。
而后世学者乃率以空虚恍惚言之,流弊之极,至于沦为异端。
嘻,可惧也!
故不思龙出于河而八卦宣其象,麟伤于泽而十翼覃其,繇三皇历五帝,至于夏商周,而后其书始克大备。
商瞿子木实受吾夫子之传,其后浸大,以至于西都之王、服、京、田王同服生京房田王孙。)东都之荀、刘、马、郑荀爽刘表马融郑玄。),更相祖述,源流不绝。
至于魏之王弼,集诸家之善,得圣人之意,故其注至于今不废。
是以江右诸儒,并传其学,河北学者,莫能及之。
惜乎江南义疏十有馀家,舛其本真,流为释氏,所以重发贞观间孔颖达之叹也。
虽然,《易》之为道,吾既闻之矣,《易》作于伏羲也,而乃以周言之,何哉?
尝观《易》赞,以为曰《连山》,商曰《归藏》,周曰《周易》。
《连山》以《艮》为首,象山之出云,连而不绝也。
《归藏》以《坤》为首,象地之包藏万物也。
《周易》以乾为首,言其道之周普,无所不备也。
兹一说也。
而《世谱》等书,则又曰神农之号一曰连山氏,亦曰列山氏
黄帝之号一曰归藏氏。
然则《连山》、《归藏》,并以代名,则《周易》以周称,岂非《易》成于文王,故题周以别商耶?
此《易纬》所以亦言因代以题周也欤?
虽然,《易》之名,吾得而闻之矣,然则《易》果孰作,又果孰成之耶?
尝观《礼纬含文嘉》曰:「伏羲德合上下,故天应以鸟兽草木,地应以河图洛书,伏羲则而象之,乃作八卦」。
孔安国马融姚信王肃皆以为然,无复异说。
至于重《易》之人,则诸儒之说不胜其异,王辅嗣之徒以为伏羲郑玄之徒以为神农孙盛以为夏禹,史迁以为文王
其言夏禹文王重卦者,孔颖达以为考诸《系辞》,神农之时已有,盖取诸《益》,取诸《噬嗑》之事,由是言之,其说不攻而自破。
至于言神农重卦者,亦未为得,何者?
《易》之下《系》又曰:「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盖取诸《益」》。
孔安国尚书序》曰「伏羲造书契」,则是伏羲固已象《夬》而作书契矣,又安得神农重卦而后有《夬》哉?
故重卦之人,王弼以为伏羲,而孔颖达亦以王弼之说为是。
然则伏羲制卦,文王系辞,夫子翼《易》,所谓人更三圣,其为灼灼无疑矣。
至于由三画而八卦,自八卦而六位,阴阳刚柔之理,上下承乘之象,所以广大精微,与天地并,而三圣人之所以尽心垂世者,俟入经随卦言之,此不悉具。
姑陈大端若是,以与诸君共讲明焉。
《易》何为而作乎?
曰有忧也。
何忧乎?
忧是道之不明也。
《易》何为而重且翼乎?
曰有忧也。
何忧乎?
忧是道之不行也。
然则于何而见之?
曰:虑是道之不明者,其辞简而严;
忧是道之不行者,其辞详而尽。
学者平其心,定其虑,取圣人之辞而玩之,则圣人之心瞭然矣。
《易》曰「伏羲氏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非伏羲氏之心主于明道乎?
是故三画之学,寂寥简短,而天人之蕴悉备无遗,此明道之体当然也。
至于文王、夫子之时,则商贤圣之君久矣不作,礼废乐坏,道孤无主,文王忧之,故与闳夭太颠太公望散宜生之徒讲明体察,断然取《易》而重之。
其后文、武、之君,相继而作,而又相之以周公召公毕公君陈,然后世变风移,道洽政治,斯道得以大明。
至夫子之时,则王迹浸熄,诗声日微,而是道又绝而不行矣。
夫子环视当世之士,如长沮桀溺,傲世绝物,既不可与共斯道,独得一老聃彭祖而与之周旋。
蓝田吕氏谓老聃彭祖皆殷周之老成人,计其得于殷周盛时,耳目所接,渊源所渐,所谓见而知之者固甚不浅。
而吾夫子亦曰「我老彭」,所以见其尊且信之意尤为拳拳也。
独夫子犹以为未也,于是周流列国,萃天下之士而与之游。
凡天理人情事物之变故,悉以身体之,至晚年而后十翼出焉,故曰「加我数年,五十学《易》」。
有如十三卦之说,历叙神农氏之所以用《益》、用《噬嗑》,氏之所以用《乾》、《坤》、用《涣》、用《随》,此言人君之用《易》而在上者。
又言箕子用晦颜子之用复,此君子之用《易》而在下者。
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曰「苟非其人道不虚行」,其辞详,其指深,所以望当时至矣。
而当世之君未有能用之者,徒能私淑其徒而已矣。
按前史,商瞿子木亲受《易》于圣人,自是而后,传授不绝。
至于东、西都之士,然后以至于王弼不得其真也,而亦以注显。
虽然,商瞿子木以后所谓传授不绝者,《易》之辞尔。
至于当时高弟,如曾、、雍、子思孟轲之后,所谓得之于心,行之于身。
今其遗书,如曾子十篇,如《中庸》,如孟轲之书,卓然足以为《易》之羽翼者,非史臣之所知也。
自秦而后,更汉历唐,千百馀年间不惟上之人无有用此《易》者,然自王弼以后,以至于唐下之人,亦莫有传此《易》者。
江南义疏祖尚虚无,盖至于唐仅得一孔颖达辨析音义,颇为当时所宗。
然至于圣贤用心,斯道大统,彼固未之深及也。
宋兴百年,名儒辈出,胡安定得其用也,邵康节得其数也,程明道伊川得其理也,周濂溪得其体也,张横渠得其用也,然后《易》之道遂大明于天下。
善乎,孔颖达之论曰:「圣人仰观俯察,象天地而育群生,雨施云行,效四时而生万物。
若行之而顺,则两仪序而百物和;
若行之以逆,则六位倾而五行乱」。
详味斯言,则《易》果将有用乎,抑亦徒作之而已乎?
圣人于《乾》发明为君之德者惟在刚健中正、自强不息,于《坤》发明为臣之义者惟在于直方正大至明。
九卦之序,则上至天子,下至庶人,凡以之尽心养性、修身齐家之道无所不备焉。
使人君而用《乾》之义,则天德行刚健,威权不至于下移,纪纲不至于废坏。
使为人臣而用《坤》之义,则敬以直内,决无有所谓谀说而欺君者;
义以方外,决无有所谓嗜进而苟得者。
为士君子而用九卦之义,则《履》以和行,《谦》以制礼,《损》以窒欲,《困》以处穷,《益》以裕德。
必如是,然后可以谓之用《易》,而《易》之道行矣。
国家开设学校,建立儒官,凡月之朔必使之登席讲书,岂徒为文具哉?
讲之而不明弗措也,明之而不行弗措也,如其讲之而不求其知,知之而不求其行,则又何以讲为哉!
吾侪小人,眇然其形,蠢蠢林林,杂在万类之中,饥而欲食,渴而欲饮,亦何以异于凡百有生之类哉?
而其所以师友千载,陶冶万物,卓然自离于林林蠢蠢之中者,惟曰礼义廉耻而已耳、名节风操而已耳。
不然,一日舍是,则孟子所谓异于庶物者几希矣,可不畏哉,可不谨哉!
朋友有志于《易》者,幸相与讲明而体察,自夫用九卦之义以尽士君子之操,他时推之事君,则必能尽《坤》之义,以为名世之臣,亦在勉之而已。
识者将于此乎观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