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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讲义 其三 为政第二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三二、《北溪大全集》卷一八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政者正也,所以正人之不正也。
德者得也,行道而有得于心者是也。
为政而以德者,如以吾之孝以正人之不孝,以吾之悌以正人之不悌之类是也。
此皆为人上者所当为,非有心于欲民之我归而为之也。
然德行于上,极其充盛辉光,则同是秉彝好德者,孰不观感而兴起。
其或反常败德者,孰不愧忸而消化?
所以能处无为,而天下自归之。
其象如北极之星,居于天中枢纽不动之处,而众星四面旋绕而归向之,亦其效之所必至,而非外得者。
若不以德,而徒从事于权谋智力以为政,则在我已不胜其劳,而人亦离心不附矣。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此一言,《鲁颂·駉篇》之词也,主于思焉而言。
夫子读《诗》,至是有感,而取之以断三百之义,非以三百之诗皆止乎礼义,而粹然一正也。
如变风郑卫之诗,不止乎礼义,而逸于邪思者亦多矣。
圣人之意,直以为诗有美恶之不同,其言善者足以感发人之善心,其言恶者足以惩创人之恶志,所以为指归,不过欲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故惟此一言,简要明白,可以通贯全体,而尽盖三百之义。
因特表而出之以示人,可谓切矣。
则读《诗》者,可不深体以为切身之务,而徒讽诵之云哉!
然详玩是言,虽约而为义甚博,盖诚之通而大本之所以达也。
岂但读《诗》之法为然,凡读书穷理、治心脩身,无适而不可。
学者诚能深味其旨,而审于念虑之间,必使无所思而不出于正,则日用云为,千条万绪,莫非天理之流行矣。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政者,为治之具,若法制禁令,凡听断约束之类是也。
刑者,辅治之法,若墨劓剕宫、大辟鞭扑之类是也。
以政先示之,则民有所振厉而歛戢矣。
其或未能一于从吾政者,则用刑以齐一之,俾强梗者不得以贼善良,而奸慝者不得以败伦理,故民亦畏威革面,不敢为恶,以苟免于刑罚,然无所羞愧,则其为恶之心未亡也。
德礼者,所以出治之本,而德又礼之本,乃吾躬行之所实得者,若孝悌忠信之类是也。
礼则制度品节,若冠昏丧祭之仪是也。
以己德先率之,则民有所观感而兴起矣。
而其浅深厚薄之不一,则明礼以齐一之,俾之周旋浃洽,良心日萌,自将愧耻于不善,而又有以格至于善也。
是四者功用之不同,而皆不可以偏废。
若专务德礼,而不用政刑,则徒善不足以为政;
专用政刑,而不务德礼,则又徒法不能以自行。
然其本末表里,亦当有轻重之别。
末以饬乎外者,在所轻;
而本以淑乎内者,尤当加隆,而不可一日已焉。
此又讲明治道者所当知也。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
圣人生知,安行理义大本,无所事学,然圣人之心,则未尝自以为圣而无事于学也。
故自童年以往,亦与人同其学。
而况乎古今事变、名物制度之详,非由学不可得,所以有问礼于老聃,问乐于苌弘等类。
但自常人视之若缓,而圣人为之则甚笃切,常人费心力之苦,而圣人则胸中明朗,随所在莫不至极,而无容吾力,此所以为圣人之学,而非常情之谓也。
圣人因吾之有是学也,于是即身立法以示学者,凡为进道之序有六等,非全无其实,而姑为是空言之诱也。
其必十五而志于学者,古者八岁入小学,至十五成童,而后入大学
志者,心之所之之谓,向于大学之道,正所以求之而致其格物致知,以诚意、正心、修身之功也。
志乎此,则念念在此,必欲至其地而无作辍退转之虑矣。
又积十五年之久,至三十而后能立,谓有以自立于斯道之中,已践及实地,而卓然无所跛倚,所守者固,而不为事物摇夺。
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也。
至是,则物格知至,而意诚、心正、身脩,盖已实得之,在己而无所事乎志矣。
又积十年之久,至四十而后不惑,凡于事事物物之所当然,大如君当止仁、臣当止敬、父当止慈、子当止孝之类,小如坐当如尸、立当如齐、视当思明、听当思聪之类,皆洞识其纲条品节之实,而一无所疑。
至此则豁然如大明中睹万象,所知者益明,而无所事乎守矣。
又积十年之久,至五十而后知天命,天命即天道之流行而赋于物者,盖专以理言,而事物所以当然之故也。
如君之所以当仁,臣之所以当敬,父之所以当慈,子之所以当孝,坐之所以当如尸,立之所以当如齐,视之所以当思明,听之所以当思聪之类,皆天之命我,而非人之所为者。
吾皆知其根原所自来,无复遁情,至此则所知者又极其精,而不惑又不足以言之矣。
又积十年之久,至六十而后耳顺,声才入,心即通,是非判然,更不待少致。
思而后得其理,才容少思而后得,则是内与外有相捍格违逆,而不得谓之顺矣。
如夫子闻《沧浪之歌》,即悟自侮自伐之义,是其顺之證也。
至此,则所知者又至熟,而绝无人力矣,即《中庸》所谓不思而得处也。
自不惑至此三节,皆以知言,乃明睿日进,无疆之事,与「志学」「而立」时之所谓知,趣味迥不同矣。
又积十年之久,至七十而后从心所欲不踰矩,至此,则心体莹彻,纯是天理,浑为一物,凡日用间一随吾意,欲之所之,皆莫非天理,大用流行,而自不越乎法度之外。
声即为律,身即为度,所谓道心常为此身之主,而人心一听命矣。
即《中庸》所谓「不勉而中」地位也。
总而言之,志学所以造道也,而立所以成德也,自不惑、知命而耳顺,则义精之至也;
从心所欲不踰矩,则仁熟之极也。
在夫子,岂果有六者等级,积累而然哉?
亦因己之近似者,以自名欲学者以是为准则,使之优游涵泳,而无躐等之过;
日就月将,而无半途之废尔。
然立志之始,苟所学者一差,而非圣人之正学,则自后节节从而差,虽用功之勤,亦决不复有所谓立与不惑、知命、耳顺、从心矣。
或始焉得其正,而所谓立之一关,有未能彻,则又将若何而能不惑、知命?
若何而能耳顺、从心哉!
是则志学之初,正圣愚二路之所由分,尤学者之所当致谨。
而立之为地,又植本固址之所在,尤学者所当用力也。
果能于是二节,路脉不差,而根址深固,则自此而上,惟不倦以终之,虽有四节之高,皆可从容造诣,而无所阻矣。
又何圣人之不可至哉!
然则学圣人者所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