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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郡学讲义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二
《易大传》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
立地之道,曰柔与刚;
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天之道不外乎阴阳,寒暑往来之类是也;
地之道不外乎柔刚,山川流峙之类是也;
人之道不外乎仁义,事亲从兄之类是也。
阴阳以气言,刚柔以质言,仁义以理言,虽若有所不同,然仁者阳刚之理也,义者阴柔之理也,其实则一而已。
天地亦大矣,人以藐然之身,乃与天地并立而为三,至其为道,则又与天地混然而无间,其可不知所以自立哉?
非阴阳柔刚,则虽天地不能以自立;
不仁不义,则亦不可以谓之人矣。
不谓之人,则与禽兽奚异哉?
由仁义,则与天地并立而无间;
不仁不义,则无以自别于禽兽。
学者于此,其亦知所择矣。
虽然,仁义之道不在他求。
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羞恶之心,义之端也」。
又曰:「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
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者。
亲亲,仁也;
敬长,义也」。
仁义之道根于吾心之固有,初非有甚高难能之事也。
存之于虚静纯一之中,推之于动作应酬之际,则仁义之道在我矣。
试以吾平日设心者思之,果能事亲而孝乎?
果能处宗族而睦乎?
果能交于乡党朋友而兼所爱乎?
果能视人如己乎?
果能视民如伤乎?
即是心而充之,以至于无一念之不公,则仁之道尽矣。
果能从兄而顺乎?
果能事上而敬乎?
果能应事接物而求其是乎?
果能见利不趋乎?
果能见害不避乎?
即是心而充之,以至于无一事之不宜,则义之道尽矣。
尽仁义之道,则仰不愧、俯不怍,而上下与天地同流矣。
苟为不然,人我之念汩于中,利害之私昏于外,虽父子骨肉之间已不能相保,而况于仁民爱物乎!
饮食起居之际已不能中节,而况于酬酢事变乎!
凡吾本然具足之良心已斲丧无馀矣,其视虎狼之父子、蝼蚁之君臣且不能无愧,而又何以为人乎?
夫以天地并立无间之身,仁义本然具足之性,不知自贵自重,而陷溺至此,此圣贤之所以拳拳为斯世虑也。
有志于学者,即此而致思焉,则知所以入德之门矣。
《书》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常性,克绥厥猷,惟后」。
历考圣贤垂世立教,示人以性,其源流盖本诸此。
夫教亦多术矣,而必以性示人者,使人知有生之初,万善具足,为圣为贤,不待外求,而可以取足于吾之一身也。
性者,人所固有也,而言性必以天者,使人知吾此性纯粹至善,莫非天理之本然,而初无一毫人为之私也。
性者,天所赋也,而克绥其道,必归之君者,人性虽善,而气禀之杂、物欲之私,或得以汩之,故必有聪明之君设为教化以防闲之,然后得以全其本然之善也。
羲农以来,继天立极,莫非此理。
至于成汤,乃始抽关启钥,明以示人。
自是以来,《烝民》之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
民之秉彝,好是懿德」。
刘子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
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也」。
子思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孟子曰:「非天降才尔殊也,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
成汤之意有以发之也。
夫自商而周,以至于春秋战国千有馀年,圣贤迭生,立言垂训,如出一人之口,信乎此理之不可易也。
人生天地之间,蠢蠢林林,不胜其众也,反而求之吾身,则人莫不有是性,性莫不具是中,莫非天之所生,莫非君之所教,人何忍自暴自弃,而卒为小人之归乎?
在昔盛世,此理素明,天下之人皆知吾之有是性,皆知性之具是中,皆知天之所生、君之所教,莫不相率而趋于善,其效至于比屋可封,黎民于变,人人皆有士君子之行。
周德既衰,圣贤之道不传,异端邪说复起而乘之,高者溺于空无,下者趋于功利,学士大夫已不知有斯道之正统,而况于下民乎?
此风俗之美始不能以如古矣。
至我本朝,名儒迭兴,相与推明圣贤之道,以继孔孟不传之绪,其载之方册,亦既家藏而人诵之矣,秦汉之后,而获闻尧舜禹汤文武所相传之道,顾非幸欤?
诚能于此深思而力行之,存吾天命本然之善,以无负于君师教育之意,是则区区深有望于诸君也。
《乐记》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
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
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
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
《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学问之道,治心修身而已。
知此心之无不善,又知此心之有善有不善,则存其善而去其不善,心可得而治,身可得而修矣。
夫人心之有动静,犹阴阳寒暑之往来也。
事物未接,思虑未萌,天理浑然,无所偏倚,此心之静,而无不善也。
事物既接,思虑既萌,随其所趋,善恶殊辙,此心之动,而有善有不善也。
静者心之体,所谓天之性,而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也;
动者心之用,所谓性之欲,而其善者则发而中节之和,其不善者则好恶无节于内也。
人莫不具是性,性莫不具是中,是则性无有不善也。
或中节焉,或无节焉,是则情之有善有不善也。
知性之无不善,则当有以养其性;
知情之有善有不善,则当有以制其情。
中和者,养其性而制其情也。
不能反躬,则纵其情而灭其性矣。
不能反躬,其祸至于灭天理;
能致中和,其效至于天地位、万物育。
毫釐之差,天壤之隔,可不谨哉!
《乐记》、《中庸》之言,其亦互相发欤。
反躬者,致中和之谓也;
中和者,戒慎恐惧而慎其独也。
学者诚能终日之间如履渊冰,如奉盘水,如对上帝,如见大宾,则静而无不中,动而无不和矣。
怠慢放肆,任情纵欲,灭弃绳检,无所忌惮,则善者既不能以自存,不善者日长月益而不自知也,可胜叹哉!
明于性情之故,而审其用力之方,学问之道,思过半矣。
「惟狂克念作圣,惟圣罔念作狂」,圣狂之分,起于一念。
大哉念乎,学者不可不察也。
《书》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心也者,与生俱生者也,虚灵而善应,神妙而不测,主宰乎一身,应酬千万事,总括乎众理,著见乎七情。
为智为贤,此心也;
为下愚为不肖,亦此心也。
是以圣贤垂训,必谆谆然以是为言,盖纲领所系,学者舍是无以为入德之门也。
然心一也,主于形气而动者人心也,目欲色、耳欲声、鼻欲臭、口欲味、四肢欲安佚之类是也;
主于义理而动者道心也,耳目口鼻四肢之欲莫不中节之类是也。
人心生于形气之私,故常危殆而难安;
道心原于义理之正,故常微妙而难测。
以危殆难安之心,求合乎微妙难测之道,是岂卤莽灭裂、轻率浅易者之所能及哉?
凡吾一念之发,必精以察之,曰,是合于道乎?
抑离于道乎?
其纯粹而无疵乎?
抑犹有毫釐之差乎?
无一念而不合乎理,无一理而不造其极,若是而后可以谓之精也。
察之精,则所谓人心固已合于道矣。
又必一以守之,朝于斯,夕于斯,造次颠沛,无适而不于斯焉。
事物胶轕,万变不穷,天理浑然,无少间断,如是而后可以谓之一也。
精而察之于其始,一以守之于其终,则视听言动、起居食息,无往而不合乎中矣。
尧舜禹之授受也,洪水则未平,五品则未逊,三苗则未格,其相告戒,必有先务之当急者,而其所言乃止于此,盖心者万化之根本,此心不正,则欲足以败度,纵足以败礼,虽一身之内,亦且颠倒错缪而不合其宜矣,又何以齐家治国而平天下哉?
是以古之帝王虽居万乘之尊,享九州之富,而兢兢业业,如履渊冰。
左史则书其言,右史则书其动,至于声气之高下,若无害焉者,亦有御瞽以几之
盘盂则有铭,几杖则有戒,升车行步,莫不有节,无非检防其心,使之无一念不合乎道也。
故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与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
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
然则尧舜禹之相告戒,舍是宜无急焉者矣。
尧舜之圣,处帝王之尊,而所以自治其心者如此。
世之学者不知此心之为重,而任情纵欲,骄逸放肆,念虑之顷,或升而天飞,或降而渊沦,或热而焦火,或寒而凝冰。
如狂惑丧心之人,虽宫室之安、衣服之适、饮食之宜,亦茫然莫之觉也,岂不深可悯哉!
圣贤垂训,炳然明白,学者亦盍深思而熟玩之哉(《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二四。又见康熙安庆府志》卷三二。)
是:原缺,据清抄本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