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论 其三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八四、《水心别集》卷四、《贤良进卷》卷四、《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卷一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五
群臣虽不敢劝言兵事,知陛下意欲有所发久矣。复仇之义,四十年不举,过已在前矣。一日之举,难以尝敌,非百全必胜,不可为也。今一日而骤举之,与尝敌而无其具,此群臣所以不敢言也。虽然,不敢言何益,岂若相与善谋乎!七年之前,始命使祈请于虏,当时举朝以为非计;其后三年,又议进书事,虏尝驰一介来请;前年我复遣使,虏亦未测吾意所在。此三者,皆足以开隙于虏,然而虏终不敢自隙;以此策之,虏未动也。或者内有难,不暇与吾角;或者上下畏兵,苟欲无事;或者不肯先发,坐观吾变。是皆不足为忧,然陛下昨必为是,何也?岂非以为兵恶无名,思所以致之乎?吾用兵之名,若雷霆久蛰,藏而不震,一日可用即用耳,何忧无名而必为是乎?臣以为过矣。夫苟恶其无名,则是未能知用兵之名,直论彼我彊弱之势耳,此其胜负未可知也。吾有必胜之名,又有必胜之实,而患不为其所必胜者,譬若寻常姑以力相搏而已,此则可畏也。臣闻古之善举事者,必有先胜之形,使吾之国人晓然自知其所必胜而敌不知。若此者胜。不然,敌见吾之所长,亦晓然自知其不可当,不必外示损弱。若此者亦胜。内则吾国未知其必胜,外则敌人不知我为必胜。若此者谓之危兵,危兵难用。噫!今日之事,岂止拔一城,取一郡,或败其一将数万人,乃为胜敌乎?以此为胜敌,兵斗祸结未有已也。桓温、谢安尝再得中原,而无救于晋之衰。今日之兵,不五合六并,使北方之势皆在己,虽尽取河南,鼓行入京师,荐告宗庙,脩奉陵寝;若东无齐,西无秦,北无赵、魏,三面犹为虏守,臣尚不知所终;而况止于拔一城,取一郡,或败其一将数万人为功乎?往日之事是已。聚数十万兵于境上,才一破灵壁、虹县,遽谓一月三捷;既而偏师不利,又自谓败挠,因以罢兵为和。轻计寡谋,不翅如儿戏,而谓今日之兵当复然乎?岂以多杀人为用兵乎?诸葛亮止用梁、益,故决取秦、陇,然犹使吴并攻。今天下中裂,四方皆可用事,臣不知其为计者果何如也。虽然,此犹非臣之所必知;臣之所必知者,陛下用事之势。夫用事之势,必使轻利而易为,不使重困而难举。何者?夫鹰隼乘风,高入于云汉,视禽鸟所在而搏取之;骏马日驰千里,过都越国,恍然若无所见;此其以轻利捷疾,故能胜物。若夫爰居,腹翮非不大也,避风于鲁东门而不能去;驽牛载重,行才十数里,复遇大雨,喘息踯躅而不能进。此皆困重之势也。唐太宗取天下,灭夷狄,得轻利易为之势,故兵不难动,动必有功,兵休事已,无复后患,而天下卒以平治。今日之事,实有困重难举之势。前日卖茗饮者,数百人为曹偶以抗官军,此不过弓手十将之事,一兵官足以制其命矣;而猖獗岁馀,声入闽、岭,尝罢斥两帅,选择使者,仅而获之。若此者,其可以遇大敌乎?使如太宗,彼此前后所向必应而无后忧,其将能乎?祖宗以天下之大困于区区夏人之数州者,盖以上下牵制,首尾顾望,内外异同,困重而难举也。今其势复然,陛下亦自知之矣。虽然,变困重难举之意,使有轻利易为之风者,此其事不在兵、不在将,在朝廷大政纪纲宪度之际而已。噫!是又未可以一二言也。臣所谓先胜之形,盖在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