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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法(下)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八三、《水心别集》卷三、《贤良进卷》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五、《右编》卷二九、《经世八编》卷一四
天下之患,莫甚于纵;
救患之术,不过于抑。
抑久必纵,纵久复抑,二者相与盛衰,而天下不得治矣。
盖世之所谓刚毅无私,能为人主守法,而天下通以为贤人君子者,不过曰能抑天下而已。
而其立法之际,多为艰难曲折,一事之微,得指以为疵,亦皆示其抑天下之意而无广大乐易之心。
夫以能抑天下之臣,而行抑天下之法,使其得之者不以为恩而失之者必以为怨,天下之乱常生于此。
而或者则以为天下患无其人以身任怨,而倖赐过宠纷纷四出,坐视而不能禦。
呜呼!
岂其未之思乎?
岂以其术为无出于此者乎?
夫天下所以听命于上而上所以能制其命者,以利之所在,非我则无以得焉耳。
是故其途可通而不可塞,塞则沮天下之望;
可广而不可狭,狭则来天下之争。
望失争生而上之权益微。
盖富人之所以善役使贫弱者,操其衣食之柄也。
使其尽衣食之欤?
则力弗称而无名;
使其拒而弗之衣食欤?
则柄失而势衰。
是故使之以事而效其食,或汲或负,或筑或锄,则其力之弗任者,虽饥且死,不敢食矣。
噫!
使彼而皆任欤?
吾虽尽食之何伤;
不然,则彼不以无功为羞而吾以吝食为愧矣。
昔之圣人,未尝吝天下之利。
天下之人,其初无有贤、智、愚、不肖之分,而皆求得于我,高爵厚禄,虽騃然庸人当之,彼何所不愿,而圣人亦不较也。
为之立其等秩,程其功能,从而告之曰:「至于是者取而去之。
使其尽至是,则虽尽与之可也」。
彼自知其不能至,则逡巡而退却耳,吾未尝与一而弃一也。
奈何操利天下之权而示其抑天下之意!
且誉之所加,人谁不趋!
怨之所集,人谁不避?
而虽使人人避誉而任怨,其于天下之治乱何益!
不然,抑于此者必纵于彼矣,纵于彼将复抑于此。
然则是将与天下相攻之不暇,而安能使之靡然心服以为治哉!
夫以能抑天下为善治者,非一世也,非一人也;
其所以抑之者,非一事也;
天下之不治,皆此故也。
臣不敢尽言,请以任子一事明之。
夫天下患公卿大夫之子弟不学无能而多取天子之爵禄,然而不可尽去者,义不可去也。
义不可尽去,而任子之官多而不能容,故尝设法以抑之曰:「宽其补授而严其出仕,任其子若孙」。
而虽贵大臣不得任其兄弟之子孙,于是又有欲任其学而得之而不任其所任者,有欲任之而不使仕者,有增其年者,有削其数者,有使行自大臣始而下不敢议者。
盖昔之言任子者何其纷纷也!
其思之得一说,其革之得一令,其说愈多,其令愈烦,然皆不过于抑之而已。
天下固不可抑也;
任子之法,百年以来凡几变矣。
以一人之力而抑天下之心,抑者不旋踵而纵者继之矣。
夫不可以不与而犹示其抑之之意,因以丧其喜乐閒暇之心,虽国家之所与,本非以求恩德于天下,然其举动之际,亦何独若是之迫切哉!
今夫山林草莽之士,操笔书纸,为腐熟无用之言以应有司之格,若此者,非以为贤也,非以为材也,而天下皆以为当得,虽上亦以为当得也。
公卿大夫之子弟,因父兄之任己,不求于有司而自得之,若此者,亦非以为贤也,非以为材也,而天下皆以为不当得,虽其上亦以为不当得也。
上之求人,岂有閒哉?
诚以堪其事耳。
贤者堪之,能者堪之,山林草莽之人,公卿大夫之子孙何择焉!
使其堪之也,虽不严其出仕可也,虽任其兄弟之子孙可也,虽任其所任者可也,不增年可也,不削数可也。
不然,限之以涂,抑之以法,而贤且能以堪吾事者不尽出于此,是名有抑天下之患而实无得贤能之利也,上何赖焉!
故臣以为必有不抑天下之道,而使之知其上有皆欲与之之心。
任之者皆贤且能,而不肖者自知其不当得而无所归怨;
所与之人必少于旧,而上无立法更制之劳,下无守法任怨之患。
若此,则何待而不为!
凡今之政,若荐举,若取士,若用人,动为疑碍以抑天下,使之拂郁而不自遂;
幸其得而去之,而尚何望其有功名长久之虑哉!
呜呼!
臣又非特为荐举之类也,凡天下之治出于抑者皆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