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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法(中)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八三、《水心别集》卷三、《贤良进卷》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五
冗官之说曰:「古者民淳事简,天下不劳而治;
后世益薄,事日以繁而天下难理,故设官有多寡之异。
唐、虞百官,夏、商倍之,周倍夏、商,后世之官无数,此其验也」。
虽然,古事何必简?
今事何必繁?
天下之时一也。
黄帝以前鸿荒简略者,非谓其果无事也,乃其已远无所考见,故不可得而知。
黄帝至于,当其时,圣人在上,天下众务繁多,而圣贤以身任之,汲汲皇皇以及于老死而不敢倦。
所条理天下之事,匹夫小民之私无不究者,安在其必简且淳耶!
后世因上古之治而未尝自为,听其废坏阙绝而不知为脩补之政,礼乐教化维持之具疏漏脱略,不足以望上世之万一,独其文字期会为差多耳。
夫因书籍记载之久近多寡,而遽以繁简议古今,可乎?
且其已有人民、国家、教法、杀伐,是不可一日无事,而谓古事之独简也,何哉?
岂非荣古而陋今,乃论者之通患欤!
夫唐、虞官百,盖特设其大者耳。
内有百揆,外有州牧侯伯,所以比联纲纪其上下者已悉备矣,虽后世不能益也。
唯其属官贰事,天子之所不自置者,后世乃稍稍增之。
夏、商虽不可见,而周之六官所以四倍于唐、虞者,皆其属也。
夫禹周行天下以治九州之水,而皋陶九官十二牧之任,岂其一人而仆仆焉自为之乎?
其势非数百千人之属共之,不能给也。
夫以郡县等诸侯,以辟置视除授,二者既相直矣,而独举其大官,则唐、虞之数固不能特减于今世,此易见也。
彼其天下万国,君臣官吏之众乃当数倍于今世,而论者不知其本,徒欲执百官之数,以尊唐、虞,病夏、商,陋秦、汉,岂不过欤!
冗官之患何始也?
推其所从始而得其受弊之原,从其原而治之,则其患息矣。
两汉之官考之,丞相御史,其后为三公九卿尚书二千石之任,其间自辟置者不暇计也。
议郎郎中博士谏大夫太中光禄谒者合数千百员,皆与闻国家之谋议,约以今世之中都官,不能什一也。
郡守虽少于今世,然令长倍多,而三老、啬夫游徼乡亭有吏,皆食于上,此则今之所无也。
举选之路凡数十条,其取人最博,而上书待诏,时召见问,此亦今之所不能也,而未尝以冗官为患。
盖其渐始于魏、晋,而蔓延于唐,最甚于今日。
唐自兵兴,中外滥授,随时增损,固宜其有冗也。
故方其阙而不补也,则一人之除吏至于八百;
方其多而不容也,则一日之汰去至于千四百人。
此亦今之所无有也。
然则冗官之患安在?
夫计其大无以异于唐、虞之简,举其小不能如两汉之多,然而两汉冗官,何也!
今世之官诚冗矣,不可讳已。
夫文武不分则官不冗,官吏不分则官不冗,而自魏、晋以来始分矣。
昔之官,今之吏也;
昔之能为武者,今不能为文者也。
郎中执戟,侍中奉乘舆,虎贲郎将郎中令校尉,昔以待天下之贤才者,今武士宦官专之矣。
九卿三公所辟举拔授曹掾,皆忠廉脩洁之士,行义高于郡国,有不岁时而起为公辅者,今吏胥专之矣。
流品既分,趋舍异涂,是以其所选举甚狭而天下之官猥多,争先于此而不能去,乃其势也,而何怪乎!
且天子与大臣将有所大正于此,则舍其源而遏其流,是无益也;
夫其事宏阔博大,非仓卒所能定,苟无决然改为之意而徒欲以空言断之,是无益也。
臣尝见今世号左右司郎宰掾者:汉六百石掾,今吏秩之轻者尔;
左右司郎至尊贵,长史司直不能逮也,乃以掾拟之;
缘名失实,何其甚欤!
凡人习见前世称谓,故亦有以今之尚书郎为昔之郎者。
夫外更刺史郡守乃得入为郎,其选至高,而乃欲以汉世郎吏为比乎?
然则明帝之所谓「上应列宿,不肯以畀馆陶公主子」者,近今主事令史之属耳。
《周官》宰士通于四方,王人虽微,在诸侯上,而今也吏之,可乎?
夫轻周汉之所重,隔绝太半,自为武臣而执锐执钺以前后人主者,不使天下士大夫皆得出于此,而顾曰「官冗当汰」,然则官诚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