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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本(上)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八二、《水心别集》卷二、《贤良进卷》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五四
国本者,民欤?
重民力欤?
厚民生欤?
惜民财欤?
本于民而后为国欤?
昔之言国本者,盖若是矣。
臣之所谓本,则有异焉。
臣之所谓本者,本其所以为国之意而未及于民。
臣非以民为不足恃也,以为古之人君非不知爱民,而不能爱民者,意有所失于内则政有所害于外也。
夫国于天地,必有与立,亦必有与亡。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
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
且其昔何为而仁?
今何为而不仁?
使其后世之所以守天下者皆如其始之所以得天下,则何为而失之?
呜呼!
是岂不可以深思而极论乎!
夫植木于地者,其华叶充荣者,末也;
其根据盘互者,本也。
此众人之所知耳。
夫根据盘互,不徒本也。
自其封殖培养之始,必得其所以生之意,而后天地之气能生之。
一日失其意,则夫根据盘互者,拜然颠蹶,焦然枯槁而已矣,地安能受之哉!
臣尝论周人之得天下,比三代最为长久,此非数也。
后弃在唐、虞之世,已为稷官,传十四五世而未尝有失其所以得国之意者,然后文、武受天眷命,而天下之诸侯挈商而归周。
至于之后,则渐已失之;
独一宣王,脩旧起废,能复求文、武之意,遂称中兴。
及其后世东迁,而惠、襄、灵、景之君,甘、召、单、刘之臣,所以施于天下者,悖谬而非先王之意。
于益衰而自分为东西,则其宪章文物莫有识者,而块然独守其鼎,然后其祖宗之意尽失而不继,以至于亡。
然则其所以不仁者,不能如祖宗之仁而已。
若夫汉之高祖唐之太宗,起于细微单人,挺剑特起,臂指天下;
而四海之雄无不束手受事,相与于草创之中,拜伏俛仰而为之臣,建置宗庙而立其典法,以垂后世。
此虽不足以望周人积累之盛,然而要其所以得之者,必有合天之心,顺民之心,而非偶然而自得之也。
故其后世,若武帝明皇失其意则乱,光武宪宗复得其意则兴,而元、成、穆、敬沉溺宴安,莫知其祖宗之所以致此者,何也?
徒凭藉而有之,则其业遂以衰败而亡。
故臣以谓继世而有天下,其中才者固能守祖宗之意,其贤圣者则增益祖宗之意,其好谋而寡德者徒以变乱祖宗之意,而昏童不肖者则又不知祖宗之意。
故其为兴、亡、治、乱,皆可考而无疑。
噫!
有志之君,长睨远览,欲以跨越前代,而不能深知祖宗所以得天下之意。
施于今者忘其昔,谋于新者非其旧,动摇侵伐其为国之本,而使之削薄而不悟,此岂非其故臣遗老莫有以告之者欤,其告而不之信欤?
春秋之时,晋魏舒、韩不信合诸侯以城成周,而宋仲几不受功,指践土之盟以为据,当是时,韩简子与其佐士弥牟皆不能知也,曰:「晋之从政者新,子姑受功;
归,吾视诸故府」。
仲几不肯,曰:「纵子忘之,山川鬼神其忘诸乎」?
弥牟反怒其诬己而执辱之。
呜呼!
践土之盟,晋文公之所以主诸侯也,诸侯犹记其旧,而晋之从政大夫曾莫识焉,则其后世之失,不亦宜乎!
恭惟宋有天下,肇立基本,不以智力为治,不以兵甲为彊,不以险要为固,功德茂盛,源流深远。
圣人继作,因时制事,微有变更,而其为国之大意常增益而不废,天下之人受其阴利厚泽,不知其所从来,况于臣之浅陋,何足究述!
谨择其意之尤大,与国家相为终始者二事,事为一篇,具疏其说以献。
窃以天子之明圣,诚已知之而犹言之,则爱君之忠不为烦;
未察而先言之,则告君之义不为过:而臣之区区毕于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