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总论 其一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六、《水心文集》卷四、《水心别集》卷一一、《文献通考》卷二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七一
财用,今日大事也,必尽究其本末而后可以措于政事。欲尽究今日之本末,必先考古者财用之本末。盖考古虽若无益,而不能知古则不能知今故也。夫财之多少有无,非古人为国之所患,而今世乃以为其患最大而不可整救,此其说安从出哉?盖自舜、禹始有贡赋之法以会计天下之诸侯,比于尧、喾以前为密矣,今《禹贡》之所载是也。然总、秸、米、粟,不及于五百里之外;九州之贡入,较于今世,乃充庭之仪品,盖千百之一二耳。周公之为周治其财用,视舜、禹则已详;然王畿千里之外,法或不及,千里之内,犹不尽取。盖三代之所取者,正天下之疆理而借民力以治公田,为其无以阜通流转,则作币铸金以权之。当是之时,不闻其以财少为患而以财多为功也。虽然,此其事远矣。盐筴末利,起自春秋;鲁之中世,田始有税;然诸侯各以其国自足,而无煎熬逼迫之忧。盖汉文、景之盛,而天下之财不以入关中,人主不租税天下;而诸侯若吴人者,亦不租税其国。光武、明、章,未闻其以财少自困,而中年常更盗贼夷狄之难,内外征讨,亦不大屈。惟秦始皇豪暴,有头会箕敛之讥;汉武帝奢侈,有均榷征算之政,而西园聚钱,又鬻天下之官爵以致之。盖两汉虽不足以言三代,而其以财为病,非若今世也。虽然,此其事远矣。分为三国,裂为南北,无岁不战,无时少安。且其运祚迫蹙,祸变繁兴,至于调度供亿,犹自有序,而亦岂若今日之贫窘漏底哉!此皆具载册书,可即而见者。虽然,此其事远矣。隋最富而亡,唐最贫而兴。唐之取民,以租,以庸,以调,过此无取也。而唐之武功最多,辟地最广,用兵最久,师行最胜。此其事则差近而可知矣。致唐之治,有唐之胜,其不待多财而能之也决矣。然则其所以不若唐者,非以财少为患也。故财之多少有无,非古人为国之所患,所患者,谋虑取舍,定计数,必治功之间耳。非如今日以一财之不足而百虑尽废,奉头竭足以较锱铢,譬若惰夫浅人,劫劫焉徒知事其口腹而已者也。以财少为患之最大而不可整救,其说稍出于唐之中世,盛于本朝之承平,而其极甚乃至于今日。其为国之名物采章,精神威望,一切销耗。内之所以取悦其民,外之所以示威于敌者,一切无有。习为宽缓迂远之常说以文其无用,而尽力于苟且督迫,鞭挞疲民,舞役小吏,而谓之有能。陛下回顾而加圣虑,必有大不可安者。故臣以为不究古者财之本末,循而至于本朝,以去其错缪而不合于常经者,则无以知财之多少有无不足为国家之患。此而不知,则天下之大计皆不可得而豫论,而况望其有所施行以必成效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