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论 其一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五
有天下之大,必尽天下之虑;不尽天下之虑,鲜无患矣。太祖、太宗受天命,身自剪平者七国,尽有汉、唐之天下。惟燕、蓟前入契丹,力未能复;而赵保吉兄弟乱西方,灵夏继陷。其后耶律浸骄,继迁始自立,边益警备矣。当国事者不复深究始末,直以中国既大也,道德既富也,患不能保境土、息人民而已,岂不足于二陲之区区哉!非惟不务讨伐二虏以定西北之疆域,而乃反行聘使封册以申百年之誓信,屈意而奉币帛,专力而守和好,同此者为正论,异此者为浮薄。方其盛时,南北相为兄弟而天下无兵,安宁久于前世,自以为天下之虑尽于此矣。然而凭侮不除,芽蘖终在,小人因其閒隙,倡复燕之谋,前衅始锄,后祸随出,民心未变,而国家之守离矣。始也误委三镇,而两河诸城犹以死抗拒,太原之帅犹力竭而后就擒。建炎嗣统,独已失者河东耳,其他固在也;大臣怯懦不能当,日夜以谋退却。于是二年始尽失河南、北,绍兴元年又失京东、西,三年又失五路。此非有叛将乱臣据而与我争衡者也,刘豫乃自女真援立之耳。及黏罕死,伪齐废,虏用事者厌兵,举数千里之地以还我。夫不战而得数千里地,天诱之也。然一旦兀术背盟苦战,则所为分画者,才江以北,淮以南,而我亦莫敢较焉。至颜亮屠殒,北方溃乱,归义之民,处处屯聚,京东、西、秦、凤、熙河州县相次而复,中国之威,庶几振矣。然宰辅无状,踵失策、继旧盟,卒亦黾勉割四要郡畀之,徒使中原遗黎,饮泣内恨,绝望于我。夫我不能守、则民虽不为变而终以分裂;我不能守,则地虽尝已得,而终以失之:其故岂有他哉?始虑事之不尽,而其患至此也。虑事不尽,使百七十载之天下,不因民之怨叛而直失其大半,隘处江、浙,以为南北之成形,六十年矣。嗟夫!是已往之事,不可追而悔者也。方来之虑不尽,则天下之患又将有甚于此,岂可以坐而讲尧、舜、三代之旧,洋洋焉,熙熙焉,而不思夷夏之分,不辨逆顺之理,不立仇耻之义,一切听其为南北之成形,以与宋、齐、梁、陈并称而已者乎?成败,瞬息也,得失,反覆也,何常之有!虑不尽,则昔之天下虽大而不能守;虑之尽,则今之天下,岂惟能守之,而又可以取之矣。故以一取百,帝王之虑也;以一取十,伯强之虑也;以一取一,必至之虑也。加之思夷夏之分,辨逆顺之理,立仇耻之义,又取吾之所失而非冒彼之所得也,愈必至之虑也。夫以一取百,以一取十其难明矣,然取之者,虑之尽也;以一取一,其易明矣,然不取之者,虑之不尽也。今将尽天下而虑之,而后以一取一者可得而见,故不可以泛辞举,不可以偏说定,不可以远事言也(《水心文集》卷四。又见《水心别集》卷一○。)。
自本篇以下凡四十馀篇,原总题曰「外稿」。据其自记,知为淳熙十二年准备入京应对之奏篇,大概因为没有进奏,故称「外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