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论四 其二 文帝朝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一
诏曰:「农者天下之大本也(云云。),赐今年田租之半」。
古者农自耕其田,其力与地相若,其食与其口数相称。上之人劝之有其诚,董之有其官,赈之有其政。国以农为本,民以农为重,教以农为先,堕农有罚,游手末作有禁。天下无浮食之民,故民力常裕。自秦皇废井田,开阡陌,启天下浮薄之习,农至是稍轻贱矣,于是有舍农为游手者。浮食既多,农民日困,终也山东倡乱,群起而亡秦族者,乃曩日游手浮食者也。文帝惩秦之陋,斲雕为朴,不求富国而求富民,故为治之先,勤勤于耕农是劝:今年以开藉田先农,明年以减半租勉农,又明年以除租税赐农,野不加辟有诏,亲率农耕有诏,百姓从事于末有禁,为酒醪以縻谷有禁,无非所以裕民力而俾之安于耕也。富庶之本,实出于此。后世之君,类皆刻农以求富其国,其忘本甚矣。
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云云。)何以台为」!
唐元宗莅政之始,以风俗奢靡踰制,乘舆服御,金银器玩,宜令有司销毁;真珠宝玉,焚之殿前;后妃不饰珠翠,京师罢织锦坊。其刻厉节俭,可谓至矣。晚年欲心一启,遣御史往海南求珠翠奇宝,内宠极珍异,宫掖穷靡丽,奸酋乘罅而肆螫,唐祚危乱而几倾。甚矣,矫揉好名之易以败也如此哉!汉文帝之敦朴,其真情也,非好名也;其自然也,非矫揉也。观其露台百金之费,国家一毫毛耳,其念虑所及,至于以十家之产为忧,不虑己而虑民,真大禹思溺犹己溺之心,后稷思饥犹己饥之心,成汤子惠困穷之心,文王视民如伤之心。呜呼,漆器不止,惧其金玉之念生;露台之不止,即阿房离宫之渐,蓬莱十六院之基也。文帝身衣弋绨,足履革舄,帷帐无文绣,终始一节,岂由外铄哉!
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
古帝王之葬,皆陶人、瓦器、木车、茅马,使后世不知其处,岂固为卑陋哉!及观帝王之所以自处也,土阶茅茨,恶衣菲食,类皆俭己以丰民,其肯越侈纵欲以疲民力邪!秦始皇为己而忘民,厚己而刻民,重赋苛歛以肆其欲,故其居也,阿房千门,离宫三百,钟鼓帷帐不移而具;其葬也,吏徒数十万,下彻三泉,铜锢其内,漆涂其外,被以珠玉,饰以翡翠。靡丽之极,未有若此者。一旦民力竭而秦亦亡,咸阳之宫,焚于悍羽;骊山之冢,燎于竖牧;其亦何利于后哉!文帝治霸陵,皆用瓦器,不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真得古帝王之遗意。厥后惟光武识此,故其治寿陵也,所制地毋为山陵陂池,裁令流水而已。且又曰:「使迭兴之后,与丘垄同体」。其所虑远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