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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彊行道大有功论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三四、《陈亮集》卷九
天下岂有道外之事哉,而人心之危不可一息而不操也。
不操其心,而从容乎声、色、货、利之境,以泛应乎一日万几之繁,而责事之不效,亦可谓失其本矣。
此儒者之所甚惧也。
夫道,非出于形气之表,而常行于事物之间者也。
人主以一身而据崇高之势,其于声、色、货、利,必用吾力焉,而不敢安也;
其于一日万几,必尽吾心焉,而不敢忽也。
惟理之徇,惟是之从,以求尽天下贤者之心,遂一世人物之生,其功非不大,而不假于外求,天下固无道外之事也。
不恃吾天资之高,而勉彊于其所当行而已。
汉武帝好大喜功,而董仲舒言之曰:「勉彊行道大有功」。
可谓责难于君者矣。
请试申之。
昔者尧、舜、禹、汤、文、武汲汲,仲尼皇皇。
彼皆大圣人也,安行利行,何所不可,又复何求于天地之间而若此其切哉?
盖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出此入彼,间不容发,是不可一息而但已也。
夫喜、怒、哀、乐、爱、恶,所以受形于天地而被色而生者也,六者得其正则为道,失其正则为欲。
而况人君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势,目与物接,心与事俱,其所以取吾之喜、怒、哀、乐、爱、恶者不一端也,安能保事事物物之得其正哉!
一息不操则其心放矣。
放而不知求,则惟圣罔念之势也。
夫道岂有他物哉,喜、怒、哀、乐、爱、恶得其正而已;
行道岂有他事哉,审喜、怒、哀、乐、爱、恶之端而已。
不敢以一息而不用吾力,不尽吾心,则彊勉之实也。
贤者在位,能者在职,而无一民之不安,无一物之不养,则大有功之验也。
天祐下民而作之君,岂使之自纵其欲哉,虽圣人不敢不念,固其理也。
武帝雄材大略,杰视前古,其天资非不高也;
上嘉唐虞,下乐商周,其立志非不大也。
念典礼之漂坠,伤六经之散落,其意亦非止于求功夷狄以快吾心而已,固将求功于圣人之典,以与三代比隆,而为不世出之主也。
而不知喜、怒、哀、乐、爱、恶一失其正,则天下之盛举皆一人之欲心也,而去道远矣,有功亦止于美观耳。
尧舜之「都」「俞」,尧舜之喜也,一喜而天下之贤智悉用矣。
汤武之《诰》、《誓》,汤武之怒也,一怒而天下之暴乱悉除矣。
此其所以为行道之功也。
经典之悉上送官,非武帝之私喜也,用为私喜,则真伪混淆,徒为虚文耳;
夷狄之侵侮汉家,非武帝之私怒也,用为私怒,则人不聊生,徒为世戒耳。
使武帝知彊勉行道,以正用之,则表章而圣人之道明,必非为虚文也;
诛讨而夷、夏之势定,必不为世戒也。
其功岂可胜计哉。
武帝奋其雄材大略,而从容于声、色、货、利之境,以泛应乎一日万几之繁,而不知警惧焉,何往而非患也!
说者以为:武帝好大喜功,而不知彊勉学问,正心诚意以从事乎形器之表,溥博渊泉而后出之,故仲舒欲以渊源正大之理而易其胶胶扰扰之心,如枘凿之不相入,此武帝所以终弃之诸侯也。
夫渊源正大之理,不于事物而达之,则孔孟之学真迂阔矣,非时君不用之罪也。
齐宣王之好色、好货、好勇,皆害道之事也,孟子乃欲进而扩充之:好色人心之所同,达之于民无怨旷,则彊勉行道以达其同心,而好色必不至于溺,而非道之害也;
好货人心之所同,而达之于民无冻馁,则彊勉行道以达其同心,而好货必不至于陷,而非道之害也;
人谁不好勇,而独患其不大耳。
人心之所无,虽孟子亦不能以顺而诱之也。
不忍一牛之心,孟子欲其扩充之,以至于五十之食肉,六十之衣帛,八口之无饥,而谓之王道。
孟子之言王道,岂为不切于事情?
梁惠王利国,未为戾于道也;
移民移,未为无意于民也;
孟子皆不然之,而力以仁义为言。
盖计较利害,非本心之所宜有,其极可以至于忘亲后君,而无可达于事物之理,非好货好色之比,而况不忍一牛之心乎!
圣贤之所谓道,非后世之所谓道也。
为人上者,知声、色、货、利之易溺而一日万几之可畏,彊勉于其所当行,则庶几仲舒之意矣。
夫天下岂有道外之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