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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古论一 其四 孙权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三一
天下之事,最为难应者,百万之众卒然临之,而群情有不测之忧;
坐观其来而望风请命,则惧至于失吾之大计:起而欲拒之,则又惧力之不足而反为大患。
唯英雄之君,为能出身以当之,而其气不慑。
观其势,审其人,随其事变而沛然应之,切中机会而未尝有失。
此固非侥倖于或成而畏谨者之所能为也。
故吾欲拒之,则以至寡当至众,而吾能保其必胜;
而不拒之,则啖以甘言,济以深谋,而彼必不敢动。
二者之所为不同,而均于有成效。
昔者汉高帝之据关,尝欲纳项籍矣;
孙权之据江东,则举兵而拒曹公。
事变不同,应之亦异。
何以言之?
项籍劫诸侯之兵,西向入秦,所当者破,胜气百倍,此其势固不可拒也;
之为人,勇而无谋,气虽行,然而有不忍之心,可下以言,则亦何必拒之哉?
曹公并荆州之众,东向俱下,而轻骑兼进,千里趍利,复与吴争长于舟楫之间,此其势易拒也;
而公之为人,智而多诈,其言甘,其心忍,一罹其手,莫之能救,则虽欲不拒,不可得已。
观其势,审其人,而后可以当大变也。
当时之人,乃教高祖拒,而劝孙权降,可谓两失机矣。
方帝封秦府库,还军灞上,其计善矣;
一惑其说,遽命拒关,鸿门之役,微项伯几殆。
使帝能因之来,开关延之,身往见,再拜贺救赵之功,作而曰:「秦为亡道,英雄并起。
章邯举全国之师,出关击之,驱灭群雄,如猎孤兔。
当此之时,以为天下易与耳。
渡河击,偃然不顾。
将军整数万之众,趍救钜鹿,焚弃辎重,身先士卒,叱咤风生,震呼响应。
将军有死之心,士卒无生之气。
人百其勇,秦军大溃。
诸侯观之,心战胆栗,始知将军为真英雄,膝行而前,莫敢仰视。
敢贺」。
又再拜谢所以破秦,作而曰:「臣与将军戮力攻秦。
将军渡河救赵,大破秦军,秦之良将劲卒尽于钜鹿,臣得引兵略地,通行无累,乘虚入关,遂降子婴
凭藉威灵,得展尺寸。
不然,臣何以至此?
敢谢」。
又再拜请分王之约,作而曰:「臣自入关,秋毫无所取,吏民,封府库,还军灞上,以待将军
将军存亡定危,救败继绝,于天下功最多,宜为盟主,以幸天下,裂土行封,加惠于诸侯。
将军世居大楚,身为霸王,臣愿得如约居关中,与诸侯比肩错壤,臣事大楚,世为西藩,异者击之。
非臣之私,实将军之大义。
敢请」。
素不忍,可啖以言,吾曲意推之,则必欣然而受,固不背吾关中之约矣。
吾得王关中,然后收英雄之士,合义从之众,厉兵南向,则全蜀可谈笑而取;
抗旌北首,则两河可指麾而定。
席捲燕赵,电扫齐鲁,据形势之雄,慑项籍之气,然后三面并进以攻之,则彼将拱手就缚,亦何至于屡战屡败,重残天下之民哉!
张子房号为知天下之大计者,见其距关,不能预为之谋,事迫而仅能解之。
此岂其虑有所不及耶,抑知之而不敢告耶?
然幸而谢过之后,犹使之王巴蜀,得乘衅而取关中,而争天下。
苟王之于燕赵若齐鲁之间,则大失机矣,天下岂遽为汉有哉!
此其成特出于幸也。
若夫孙权,盖亦不惑于流议矣。
审操可拒,卒置众说而断用周瑜,使与刘备协力,期必拒之,遂破孟德,开拓荆州
非惟免虎口,而且有大功。
此其临大变而不慑,岂幸也哉!
既不慑于孟德,而魏文继立,始曲意事之。
啖以甘言,效其珍物,有求则从,惟恐少拂其意,欲待其骄而乘其变,其谋深矣。
不幸而司马仲达在魏,而其谋卒不获骋。
此则遇时之不幸,而非权之罪也。
高帝之英雄,非权之所能髣髴;
而帝之成实出于幸,之不成实出于不幸。
故夫天下之事,未可以成败而定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