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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兴论 其二 中兴论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九
臣窃惟海内涂炭,四十馀载矣。
赤子嗷嗷无告,不可以不拯;
国家凭陵之耻,不可以不雪;
陵寝不可以不还;
舆地不可以不复。
此三尺童子之所共知,曩独畏其强耳。
韩信有言:「能反其道,其强易弱」。
况今虏酋庸懦,政令日弛,舍戎狄鞍马之长,而从事中州浮靡之习,君臣之间,日趋怠惰。
自古夷狄之强,未有四五十年而无变者,稽之天时,揆之人事,当不远矣。
不于此时早为之图,纵有他变,何以乘之!
万一虏人惩创,更立令主;
不然,豪杰并起,业归他姓,则南北之患方始。
又况南渡已久,中原父老日以殂谢,生长于戎,岂知有我!
宋文帝欲取河南故地,魏太武以为「我自生发未燥即知河南是我境土,安得为南朝故地」,故文帝既得而复失之。
河北诸镇,终唐之世以奉贼为忠义,狃于其习而时被其恩,力与上国为敌而不自知其为逆。
过此以往而不能恢复,则中原之民乌知我之为谁!
纵有倍力,功未必半。
以俚俗谕之,父祖质产于人,子孙不能继赎,更数十年,时事一变,皆自陈于官,认为故产,吾安得言质而复取之!
则今日之事,可得而更缓乎!
陛下以神武之资,忧勤侧席,慨然有平一天下之志,固已不惑于群议矣。
然犹患人心之不同,天时之未顺,贤者私忧而奸者窃笑,是何也?
不思所以反其道故也。
诚反其道,则政化行,政化行则人心同,人心同则天时顺。
天不远人,人不自反耳。
今宜清中书之务以立大计,重六卿之权以总大纲;
任贤使能以清官曹,尊老慈幼以厚风俗;
进士以列选能之科,革任子以崇荐举之实;
多置台谏以肃朝纲,精择监司清郡邑;
简法以澄其源,崇礼立制以齐其习;
立纲目以节浮费,示先务以斥虚文;
严政条以覈名实,惩吏奸以明赏罚;
时简外郡之卒以充禁旅之数,调度总司之赢以佐军旅之储。
择守令以滋户口,户口繁而财自阜;
将佐以立军政,军政明而兵自强。
大帅以总边陲,委之专而边陲之利自兴;
任文武以分边郡,付之久而边郡之守自固。
右武事以振国家之势,来敢言以作天下之气;
精间谍以得虏人之情,据形势以动中原之心。
不出数月,纪纲自定
比及两稔,内外自实,人心自同,天时自顺。
有所不往,一往而民自归。
何者?
耳同听而心同服。
有所不动,一动而敌自斗。
何者?
形同趋而势同利。
中兴之功,可蹻足而须也。
夫攻守之道,必有奇变:形之而敌必从,冲之而敌莫救,禁之而敌不敢动,乖之而敌不知所如往。
故我常专而敌常分,敌有穷而我常无穷也。
夫奇变之道,虽本乎人谋,而常因乎地形。
一纵一横,或长或短,缓急之相形,盈虚之相倾,此人谋之所措而奇变之所寓也。
今东西弥亘绵数千里,如长蛇之横道。
地形适等,无所参错,攻守之道,无他奇变。
今朝廷鉴守江之弊,大城两淮,虑非不深也,能保吾城之卒守乎?
故不若为术以乖其所之。
至论进取之道,必先东举齐,西举秦,则大河之南,长淮以北,固吾腹中物。
齐、秦诚天下之两臂也,奈虏人以为天设之险而固守之乎!
故必有批亢捣虚,形格势禁之道。
窃尝观天下之大势矣。
襄汉者,敌人之所缓,今日之所当有事也。
控引京洛,侧睨淮蔡;
包括荆楚,襟带吴蜀。
沃野千里,可耕可守;
地形四通,可左可右。
今诚命一重臣,德望素著、谋谟明审者,镇抚荆襄,辑和军民,开布大信,不争小利,谨择守宰,省刑薄敛,进城要险,大建屯田。
荆楚奇才剑客自昔称雄,徐行召募以实军籍;
民俗剽悍,听于农隙时讲武艺。
襄阳既为重镇,而均、随、信阳及光、黄,一切用艺祖委任边将之法,给以州兵而更使自募,与以州赋而纵其自用,使之养士足以得死力,用间足以得敌情。
兵虽少而众建其助,官虽轻而重假其权,列城相援,比邻相和;
养锐以伺,触机而发。
一旦狂虏玩故习常,来犯江淮,则荆襄之帅率诸军进讨,袭有唐邓诸州,见兵于颍蔡之间,示必截其后。
因命诸州转城进筑,如三受降城法,依吴军故城蔡州,使唐邓相距各二百里,并桐柏山以为固。
扬兵捣垒,增陴深堑,招集土豪,千家一堡,兴杂耕之利,为久驻之基。
敌来则婴城固守,出奇制变;
敌去则列城相应,首尾如一。
精间谍,明斥堠,诸军进屯光、黄、安、随、襄、之间,前为诸州之援,后依屯田之利。
朝廷徙都建业,筑行宫于武昌,大驾时一巡幸。
虏知吾意在京洛,则京、洛、陈、许、汝、郑之备当日增,而东西之势分矣;
东西之势分,则齐秦之间可乘矣。
四川之帅亲率大军以待凤翔之虏,别命骁将出祈山以截陇右,偏将由子午以窥长安,金、房、开、达之师入武关以镇三辅,则秦地可谋矣。
山东之归正者往说豪杰,阴为内应,舟师由海道以捣其脊。
彼方支吾奔走,而大军两道并进以揕其胸,则齐地可谋矣。
吾虽示形于邓、上蔡而不再谋进,坐为东西形援,势如猿臂,彼将愈疑吾之有意京洛,特持重以示不进,则京洛之备愈专,而吾必得志于齐秦矣。
抚定齐秦,则京洛将安往哉!
此所谓批亢捣虚,形格势禁之道也。
就使吾未为东西之举,彼必不敢离京洛而轻犯江淮,亦可谓乖其所之也。
又使其合力以压唐蔡,则淮西之师起而禁其东,金、房、开、达之师起而禁其西,变化形敌,多方牵制,而权始在我矣。
荆襄之师,必得纯意于国家而无贪功生事之心者而后付之。
平居无事,则欲开诚布信以攻敌心;
一旦进取,则欲见便择利而止,以禁敌势;
东西之师有功,则欲制驭诸将,持重不进,以分敌形。
此非陆抗羊祜之徒,孰能为之?
夫伐国,大事也。
昔人以为譬拔小儿之齿,必以渐摇撼之,一拔得齿,必且损儿。
今欲竭东南之力,成大举之势,臣恐进取未必得志,得地未必能守。
邂逅不如意,则吾之根本撼矣。
此岂谋国万全之道?
臣故曰:攻守之间,必有奇变。
臣謏人也,何足以明天下之大计!
姑疏愚虑之崖略,曰《中兴论》,唯陛下裁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