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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巳春书之二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四、《陈亮集》卷二八、《金华文徵》卷三
比者忽忽奉状,聊以致其平时所欲言者耳,非敢与长者辨。
乃承谆复下谕,所宜再拜受教,而纸末之谕,尤使人恻然有感,自当一切不论。
然其间亦有不可不言者。
如亮之本意,岂敢求多于儒先,盖将发其所未备,以窒后世英雄豪杰之口而夺之气,使知千涂万辙,卒走圣人样子不得;
而来谕谓亮「推尊汉唐以为与三代不异,贬抑三代以为与汉唐不殊」,如此则不独不察其心,亦并与其言不察矣。
某大概以为三代做得尽者也,汉、唐做不到尽者也。
故曰:「心之用有不尽而无常泯,法之文有不备而无常废」。
惟其做得尽,故当其盛时,三光全而寒暑平,无一物之不得其生,无一人之不遂其性;
惟其做不到尽,故虽其盛时,三光明矣而不保其常全,寒暑运矣而不保其常平,物得其生而亦有时而夭阏者,人遂其性亦有时而乖戾者。
本末感应,只是一理。
使其田地根本无有是处,安得有来谕之所谓小康者乎?
只曰「获禽之多」,而不曰「随种而收」,恐未免于偏矣。
孔子之称管仲曰:「威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
如其仁,如其仁」。
又曰:「一正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
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说者以为:孔氏之门,五尺童子皆羞称五伯;
孟子力论伯者以力假仁;
而夫子称之如此,所谓「如其仁」者,盖曰似之而非也。
观其语脉,决不如说者所云。
伊川所谓「如其仁者,称其有仁之功用也」。
仁人明其道不计其功,夫子亦计人之功乎?
若如伊川所云,则亦近于来谕所谓「喜获禽之多」矣。
功用与心不相应,则伊川所论「心迹元不曾判」者,今亦有时而判乎?
圣人之于天下,大其眼以观之,平其心以参酌之,不使当道有弃物而道旁有不厌于心者。
九转丹砂,点铁成金,不应学力到后反以银为铁也。
前书所谓「搅金银铜铁镕作一器」者,盖措辞之失耳。
新妇急欲为其父遣人,一夕伸纸引笔而书,夜未半而书成,不能一一尽较语言,亦望秘书察其大意耳。
王通有言:「《皇坟》《帝典》,吾不得而识矣,不以三代之法统天下,终危邦也。
如不得已,其两汉之制乎!
不以两汉之制辅天下者,诚乱也已」。
仲淹取其以仁义公恕统天下,而秘书必谓其假仁借义以行之,心有时而泯可也,而谓千五百年常泯可乎?
法有时而废可也,而谓千五百年常废可乎?
至于「全体只在利欲上」之语,窃恐待汉、之君太浅狭,而世之君子有不厌于心者矣。
匡章通国皆称其不孝,而孟子独礼貌之者,眼目既高,于驳杂中有以得其真心故也。
波流奔迸,利欲万端,宛转于其中而能察其真心之所在者,此君子之道所以为可贵耳。
若于万虑不作,全体洁白,而曰真心在焉者,此始学之事耳。
一生辛勤于相传之心法,不能点铁成金而不免以银为铁,使千五百年之间成一大空阙,人道泯息而不害天地之常运,而我独卓然而有见,无乃甚高而孤乎!
宜亮之不能心服也。
来书所谓「天地无心而人有欲,是以天地之运行无穷,而在人者有时而不相似」,又谓「心则欲其常不泯而不恃其不常泯,法则欲其常不废而不恃其不常废」,此明言也。
而谓「指其须臾之间偶未泯灭底道理,以为只此便可与、三代并隆,而不察其所以为之田地根本无有是处」者,不知高祖太宗何以自别于魏宋二武哉?
来书又谓「立心之本,当以尽者为法,不当以不尽者为准」,此亦明言也。
而谓汉唐不无愧于三代之盛时,便以为欺罔者,不知千五百年之间以何为真心乎?
亮辈根本工夫自有欠阙,来谕诚不诬矣,至于「畔弃绳墨,脱略规矩」,无乃通国皆称其不孝而因谓之不孝乎!
所以蒙头塞眼,柳下惠所以降志辱身,不敢望一人之或知者,非敢以浅待人也,势当如此耳。
亮不敢有望于一世之儒先,所深恨者,言以人而废,道以人而屈,使后世之君子不免哭途穷于千五百年之间,亮虽死而目不瞑矣!
「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当时论者以为「贫人安得此景致」?
亮今甚贫,疑此景之可致,故以为「可只作富贵者之事业」?
而来谕便谓「做沂水舞雩意思不得,亦不是抱膝长啸底气象」,如此则咳嗽亦不可矣!
心之所欲言者甚多,来戒之及,过是决不敢更有所言。
但所谓「不传绝学,更须讨论」者,犹恐如俗谚所谓「千钱药却在笆篱边」耳。
许作《抱膝吟》,须如前书得两篇可长讽咏者为佳,不必论到孔明抱膝长啸
各家园池,自有各家景致,但要得语言气味深长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