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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灾异陈三大事疏绍熙五年十月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八、《宋代蜀文辑存》卷七○
臣近奉圣旨,以「阴阳缪盭,雷霆非时,淫雨为灾,朕心甚惧。
推寻厥咎,未知其繇。
凡朕躬有过失,朝政有阙违,可令台谏、侍从各条疏以闻,无有所隐」者。
臣猥以虚庸,日侍左右,诏旨所及,敢不罄竭其愚诚。
伏念国家遭值厄运,方昨者五六月之内,人情离阻,天理乖暌,其时社稷已是倾覆,陛下之身危莫自保,万姓涂炭,三宫受祸,揆以事势,间不容发。
上赖祖宗德泽未泯,天命历数有归,大器既传,中外遂定。
此陛下目所亲见,心所亲忧,固无俟于臣言也。
而陛下践阼踰月,洪水发于近畿天目之山,涌裂而出者几数百道,陂塘决溢,流尸千计,荡产狼狈者不知其几。
陛下睹此灾变,忧惶儆戒,亦尝存于圣心否乎?
明堂禋祀之前,日过炽而气蒸,众谓风霆雨雹之兆已见。
而陛下洁诚夤畏,将事之夕,雨仅濡尘,足昭上天响答甚迩。
罗点以股肱之良,前期一夕而卒,黄裳以保傅之忠,相踵不幸,皆非细故也。
陛下临御未几,并夺两贤之助,此于天命,尤所当思。
何况禋祀之后,雨淫不已,穑夫告病,以为不伤于旱者则败于水,不败于水者则害于雨。
饥年愁苦,而半月以来米价倍蓰,人不聊生,怨咨之声,远近如一,剽盗渐起,流离已多。
方且雷发非时,震电骇异,雨既随注,天复翳昏,雷雨暴风,两昼三夕
陛下诏旨责躬,求闻阙失,仅得一日晴霁,而寒气骤至,连雨重阴,势不稍解,日甚一日。
上天威怒,莫测端倪,陛下即是数事观之,其为忧惶儆戒,虽欲不存于圣心,不可得也。
臣窃意陛下忧惶儆戒之念未甚勤切,是以求言之初天色顿开,已而谓陛下姑应故事,阴雨复作,继昼连夜,凡七八日而未止也。
汉大儒董仲舒尝曰:「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
不知自省,又出怪异警惧之;
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
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
古今言灾异最近理者无若仲舒仲舒之学纯于经而切于理,陛下所宜深味其言,然后见天心仁爱陛下之至,不可不因其谴告而自省也。
臣不敢复引诸儒之说及它占书,以渎圣听,请质诸六经以言之。
《易·震》卦曰:「荐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
荐者,其震不一也,言雷之震不一,必有其故,是以君子恐惧而修省焉。
《无妄》之卦曰:「天下雷行,物与无妄」。
言闻雷而惧,物物皆无妄念也。
《益》卦曰:「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
言君子观风雷之象,迁善改过,以为己之益也。
《书》洪范九畴论八庶徵,曰休徵者五,谓肃时雨若、又时旸若、哲时燠若、谋时寒若、圣时风若;
曰咎徵者五,谓狂常雨若、僭常旸若、豫常燠若、急常寒若、蒙常风若也。
人君之于貌言视听思五者,苟惟能肃、能乂、能哲、能谋、能圣,则五气和而为休徵;
其或反之,为狂、为僭、为豫、为急、为蒙,则五气乖而为咎徵。
其感应之理自然如此也。
臣前所为《谨始》五箴献诸陛下,盖虑是也。
人之一身本与天通,天人相与之际可不畏哉!
《书·金滕》之篇又载成王周公之事,王初惑于流言而疑公,时秋大熟,禾穫,天大雷雹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
及王悔过,执书以泣曰:「今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不敢复有疑于公」。
天乃雨,反风,偃禾尽起,岁仍大熟。
成王之心疑信周公,而天之所应速于反掌,又以见天人之际,其速如此也。
《诗》曰:「天方荐瘥,丧乱孔多。
民言无嘉,憯莫惩嗟」。
荐瘥谓疾苦不一也;
疾苦丧乱之多,而曾莫之惩,则可嗟也。
又曰:「烨烨震电,不宁不令。
百川沸腾,山冢崒崩。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哀今之人,胡憯莫惩」。
言天地之变异乃尔,胡为而曾莫之惩,是令人之可哀也。
又曰:「旻天疾威,弗虑弗图」。
言天降灾疾威怒,而弗虑图,则亦丧败而已矣。
又曰:「敬天之怒,无敢戏豫。
敬天之渝,无敢驰驱」。
渝,变也,言天怒天变之不可不敬也。
幽王厉王无道之君,故当时之卿士作诗以刺之,语多及于灾异,谓其睹灾异而不戒,是以为幽厉也。
《春秋》虽鲁史,然实孔子之书,其书日食、地震、山崩、星陨、昼冥晦、雨木冰、大雨雪、大雨震电、水旱、饥、蝝、螽、螟,不一而足,皆所以示儆戒之意,使后世之君考之。
彼遇灾而不惧,则往往至于失国也。
《礼记》曰:「若有疾风迅雷甚雨,则必变,虽夜必兴,衣服冠而坐」。
皆所以敬天之怒也。
《周礼》保章氏之职,志星辰日月之变动,辨其吉凶,观天下之妖祥,与夫水旱丰荒之祲象,察天地之气或和或乖,以诏救政,访节事。
诏救政者,谓预告其所当救之政;
访序事者,谋其事之所施先后之序也。
凡兹六籍之言,足为万世之训。
今陛下当法《易》之恐惧修省,正念无妄,迁善而改过;
当思《书》之敬用五事,以致休徵,及效成王因天变而信周公
周人灾异之诗,鉴幽厉之失道;
当畏《春秋》灾异之书,惩衰世之失国;
当如《礼记》,中夜起而衣冠,以敬上天之威怒;
当体《周官》,睹祥则讲修政事以救之。
如此,乃可谓之应天以实而不以文也。
本朝大儒欧阳修曰:「天人之际,影响不差,未有不召而自至之灾,亦未有已出而不应之变」。
此名言也,陛下可不念之乎?
且陛下即位,有大事三:父子之情久而犹未通,宫闱之处久而犹未善,山陵之议久而犹未安。
下多浮言,人鲜固志,然则休徵协气何自而生?
又况号令不常,群阴用事。
风雷之变所以见号令之不常也,淫雨之灾所以见群阴之用事也。
何则?
大臣之进退太轻,台谏之用舍无定,此非号令不常之大者乎?
进退大臣,用舍台谏,事从中出,颇伤急遽,而非群阴用事之著者乎?
宜其天人之相应,密若影响之不差。
陛下无谓外人之妄言,试反求之于陛下之心,亦必自知其有所未安;
但业已为之,而欲遂其事,是以虽有言者,一切拒而不受。
臣请因陛下遇灾而惧,咨访阙失,为陛下别白而言之。
夫退留正,未为非也,何必更易台谏?
黄度,可谓善也,未几而出之,何哉?
其所以致陛下号令之不常者,实自群阴之用事故也。
而陛下犹为之隐讳,以为大权当自己出,威柄不可下移。
然则小人之谋,其意将以阴制今日之相臣而动摇之也。
陛下所宜早悟,无使大臣怀疑畏之心。
大臣怀疑畏之心,则四体不展,群议易摇,朝纲日隳,政令错出,而国不可为矣。
今陛下有独断之意,乃是小人阴窃主权之梯媒,而陛下未知思也。
且陛下以为前日仓皇即位,为得已乎?
为不得已乎?
大臣不得已而立陛下,为社稷计也;
陛下不得已而从大臣之决策,亦为社稷计也。
君臣俱为社稷计,不知方今之社稷为已安乎?
无乃犹未安乎?
而陛下与大臣不图其始而善其后,使天灾如此,臣恐陛下之君臣,异时俱无以辞天下后世之议也。
臣每谓方今当祸变忧危之后,上下内外决能尽心相与扶持,再造家国。
乃今不然,人各异趣,事乖始谋,身谋则急,国谋则缓,良可恨也。
陛下试因臣言而静察之,且如陛下出令,苟见未可施行,大臣所当面奏,给舍所当封驳,台谏所当论诤,侍从所当救止。
今皆畏避形迹,不敢少忤陛下左右之臣,则又何赖于公卿大夫士哉?
是非急身谋而缓国谋也哉?
虽然,人臣肯以实告人主者诚少。
陛下试思,上皇深居九重,终不尽知大统已传,大号已,自太上皇后而下皆务弥缝而蒙蔽之,至使陛下父子久不相见。
是皆起于弥缝蒙蔽之故也。
陛下于庶事苟不加察,则内外之臣弥缝蒙蔽陛下者亦如此尔。
非人主聪明刚健,能主张正论,能亲君子、远小人,能别白是非,未易使人臣之尽言也。
臣至愚之性,于事无所阿私,苟有所怀,当其可言,不复更事形迹。
愿陛下察臣之赤心,纳臣之苦口,勿忘天灾,一切与大臣审修其政。
至如陛下孝敬在心,宫庭之内、屋漏之间,凡所躬行,有外人不得而知者,陛下毋使一毫有愧于天可也。
臣草奏之际,更为陛下反复思之:雷霆之怒,小人妄谓上皇前日孝行之愆。
然事既往矣,今日之责付于陛下矣,陛下今日之孝心恐亦有所未至。
臣谓宜竭诚尽道,笃事于三宫,赎上皇既往之愆,慰烈祖在天之望。
若是,则雷变可得而消也。
至若淫雨为灾,乃是群阴用事,阳气微而君道弱之證,所宜专责之大臣以朝廷之事,勿以左右近习参之。
昭明纪纲,以内治,选任牧守,以抚斯民,但使阳长则阴消,即能反剥而为泰,事理明白,了无可疑。
臣数日来,闻陛下数出宽恤之令,若军若民,若刑狱之淹延,若宿卫之暴露,无不介意其间,如捐内帑钱,以代赤子和买、身丁之重赋。
此最帝王盛德之举,而曾未足以消弭天灾,则陛下不可不知其故也。
既知其故,而陛下之意亦未决。
《书》曰:「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
斯言盖忧天命之未知所终也,曰「其」者,盖未可必之辞也。
人主或哲或昏,国家或吉或凶,运祚或短或长,皆未可以前知,则所谓忧之至也。
陛下毋信谄谀之言,而乃归之于时数,以怠其敬天之心。
有灾无灾,其敬如一,则天命之休祥可得而必也。
臣之拳拳,请以是塞明诏。
干冒宸聪,伏惟留神省察,天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