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论(一) 南宋 · 蔡戡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七、《定斋集》卷一二
愚观汉武帝残忍少恩,杀戮臣下,如刈草菅,虽素所爱信,小有犯法,辄按诛之,无所宽假。公卿大臣,惟公孙弘以多智、石庆以醇谨而得免,其馀继踵伏诛。当是时,立于其朝者重足一迹,朝暮之不保,往往如脂如韦,偷合取容,以苟延岁月。汲黯乃以骨鲠之资,犯颜逆耳,屡婴武帝之怒,帝每优容之,愚尝疑焉。且黯面折廷争,盖非一事,帝或以为戆,或以为愚,或以为奸,或以为妄发,甚则怒而罢朝。又质责公孙弘、张汤于上前,二人嫉黯,欲因事诛之,帝终始涵容,委曲覆护,不加以刑。虽未大用,而位九卿,出入禁闼,至以社稷臣许之,在黯不为不遇也。夫以武安侯、大将军之亲,公孙弘、张汤之宠,或始不以礼,或终不以恩,待遇之厚,无黯若者。以愚观之,帝有深意存焉。盖卫青功高而偪,田鼢负贵而骄,弘、汤挟诈怀奸,专阿主意。外则又有诸侯之踰制,内则又有贵幸之挠法。若无直臣,则何以消邪佞之心,沮奸贼之计耶?传曰:「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国有直臣,奸邪为之不起」。夫一人正色抗词于一堂之上,而折冲禦侮于千万里之远,国势自尊,士气自振,宗社自安,岂不伟欤?故淮南王阴谋欲以死士刺大将军,以辨士说公孙弘,举无难者,独惮黯守节死义,而不敢发,其效可见也。帝之所以矫情屈己而敬礼者,盖出于此。不然,帝之穷兵黩武,侵伐四夷,繁刑重敛,残害百姓,极宫室之侈靡,溺神仙之虚无,去始皇亦一间耳。始皇以之乱,而帝以之治,何哉?甚矣,国不可以无直臣也!直臣在廷,则忠谠之言日进,欺蔽之窦不开,小人有所惮而不为,君子有所恃而无恐,纪纲以正,朝廷以治,虽欲乱,不可得也。秦相赵高指鹿为马,左右莫敢言,上下相蒙,循习至是,以此可以见秦之无人。彼唐武后以一女子,不出房闼,屠戮士夫不可胜纪,独狄仁杰、徐有功抗颜正论,无所畏忌,不但免祸,亦多信用其言。武后所以终其身不及于难,唐室未至大乱者,职此之由。故曰,国不可以无直臣;无直臣,则国非其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