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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苏宰书 其二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三五、《象山集》卷八、《江右文钞》卷四
某往时充员敕局,浮食是惭。
惟是四方奏请,廷臣面对,有所建置更革,多下看详。
其或书生贵游,不谙民事,轻于献计,不知一旦施行,片纸之出,兆姓蒙害。
每与同官悉意论驳,朝廷清明,常得寖废。
编摩之事,稽考之勤,顾何足以当大官之膳,尚方之赐,或庶几者,仅此可少偿万一耳。
新天子即位,执事者过听,又复畀之荆门
某窃惟为臣之义,进思尽忠,退思补过。
傥尚未罹摈斥,得共乃事。
脱或朝臣一时建请,有司失于讨论,遽施行之,而反为民害者,亦当用公心,循公理,为百姓条析,以复于上,庶几尽忠补过之义。
郡守县令,民之师帅承流宣化,其职任一也,而令尤亲于民。
古者郎官出宰百里,上应列宿,寄命之责,固不轻矣。
某托庇治下,每辱眷待之厚,苟有所见,安可不尽陈于左右,以为万一之助哉?
比者窃见省符,责括民户屯田,将复卖之。
上失朝廷之体,下为良农之害,甚哉计之过也!
其初出监簿陈君,初官江西,因见临江之新淦隆兴奉新、抚之崇仁,三县之间,有请佃没官绝户田者,租课甚重,罄所入不足以输官。
佃者因为奸计,不复输纳,徒贿吏胥以图苟免。
春夏则群来耕穫,秋冬则弃去逃藏
逃藏时,固无可追,寻及群至时,则倚众拒捍,其强梁奸猾者如此。
若其善良者,则困于官租,遂以流离死亡,田复荒弃,由是侵耕冒佃之讼益繁,公私之弊日积。
陈既被召为职事官,因以此陈请,欲行责括,减其租课,以为如此,则民必乐输,而官有实入。
此其为说,盖未为甚失。
其初下之漕台,布之州县,施行之间,已不能如建请者之本旨。
遂并与系省额屯田者一概责括,亦卤莽矣。
盖佃没官绝户田者,或是吏胥一时纽立租课,或是农民递互增租刬佃,故有租重之患,因而抵负不纳。
或以流亡抛荒,或致侵耕冒佃,而公私俱受其害。
陈监簿之所为建请者,特为此也。
若系省额屯田者,则与前项事体迥然不同。
其租课比之税田,虽为加重,然佃之者皆是良农,老幼男女,皆能力作,又谙晓耕种培灌之利便,终岁竭力其间,所收往往多于税田,故输官之馀,可以自给。
人人自爱,其争先输公,不肯逋负,亦优于有税田者。
又此等官田,皆有庄名。
如某所居之里,则有所谓大岭庄,有所谓精步庄,询之他处,莫不各有庄名。
故老相传,以为元祐间宣仁垂帘之日,捐汤沐之入以补大农,而俾以在官之田,区分为庄,以赡贫民,籍其名数,计其顷亩,定其租课,使为永业
今里中之老,犹有能言宣仁上仙之年与其月日者。
岁月寖久,民又相与贸易,谓之资陪,厥价与税田相若,著令亦许其承佃,明有资陪之文,使之立契字,输牙税,盖无异于税田。
其名数之著于州县簿籍者,目曰省庄。
计其租入,则上而计省,下而郡县,皆总之曰苗屯米若干。
此其与逐时没官户绝田产隶于常平而俾之出卖者,岂可同年而语哉?
历时既多,展转贸易,佃此田者,不复有当时给佃之人,目今无非资陪入户,租课之输,逋负绝少,郡县供亿,所赖为多。
有司因陈君之请,概行责括,亦已疏矣。
漕台又因有出卖之请,此不审之甚者也。
若没官户绝田产,朝廷何尝不令出卖?
惟其不售也,是以开给佃之门,亦所以劝民之耕,且使土无旷而租无亏也。
今以租重之故,致前数弊,议者方建减租之策,乃不能因而推行之,而复为出卖之说,可谓失于讨论矣。
且官有卖田之名,固自不美。
今固无买者,假令有买者,亦必不能齐一所收之直,又安能有补于县之调度,终亦化为乌有耳。
有司坐析无补之秋毫,徒使县官负不美之名,忧民如此,不亦谬乎?
谋国如此,不亦疏乎?
若复及于所谓屯田者,则其失又甚矣。
今有屯田者,无非良农,入户有资陪之价,著令有资陪之文,立契有牙税之输,租课未尝逋负,郡县赖以供亿。
一旦官复责括而卖之,则有是田者往往仅能自给,岂复能办钱以买此田哉?
纵或能买,是无故而使之再出买田之价,岂不困哉?
岂不冤哉?
其能买者固不百一,异时有钱以买者,必兼并豪植之家也。
夺良农固有熟耕之田以资兼并豪植之家,而使之流离困穷,衔冤茹痛,相枕籍为沟中瘠,此何策也?
版曹之勘当,都省之符下,皆不复究其本末,其事益炽,其害滋。
陈君之请,不过三县,省符之下,计台之奏,遂及三郡,版曹勘当则又遍于一路。
且其施行与其建请,本旨绝相背违。
真所谓「字经三写,乌焉成马」。
失今不救,又将遍于天下矣。
假令有成命,有司苟知其非,犹当各守其职而争之。
况今未成命,岂可坐糜纸札,徒严期会,滋吏奸以扰良农,安视下民之困以成执事者之过计哉?
门下平日爱民如父母,忧民如疾疢,今诚为之深究其本末,详计其利病,陈之上府,列之计台,丐闻于朝,俾寝其议,以便邦计,以安民心,此必门下之所乐为也。
胥吏之计,方将并缘以招贿谢,必不乐此。
谅仁人君子之心惟恐不闻吾民之疾苦、政令之利病,必不以吏胥之谋而天下之至计。
某虽不能周知一邑之版籍,以所闻见计之,此邑之民耕屯田者当不下三千石。
以中农夫食七人为率,则三七二十一,当二万一千人。
抚万家之邑,而其良农三千户,老稚二万一千,一旦失职,凛凛有破家散业,流离死亡之忧也,岂仁人君子之所能忍视而不为之计者?
今方收穫舂揄之时,诚得亟为剡牍,而其文书期会姑辽缓之以烦后庚之命,使虑忧之偪仄转为欢心,惨悽怛悍散为和气,而讴歌鼓舞溢于田亩,遍于涂巷,不亦休哉!
此非有缺于供输,损于调度,决不至以此获罪于上府计台也。
仰恃爱念,敢布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