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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端叔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九七、《攻愧集》卷一○三、《经义考》卷一九○
余与端叔游旧矣,宦游契阔而情好愈笃。
盖其清苦勤敏皆余所畏,而与人薰然,又不得而疏也。
投閒来归,携《变离骚》一轴遗余,曰:「试读之,当相与论其当」。
余退而读之,击叹其精深而悲其志,方将与之痛饮而极论之,而端叔已病。
病久而不可为,精爽犹前日也。
一日遣女奴来,手札炳然,以所藏欧阳公为进士时白襕及其史稿诗章见遗,且曰:「吾将亡,以此为永好」。
辞之,又至。
未几而亡矣,寔庆元三年九月癸丑也。
往而哭之哀。
将葬,其门人来告曰:「先生葬有日,愿得铭其墓」。
余为之泣曰:「向固尝状其先君之行,今又忍铭端叔耶」?
卒叙而铭之。
君姓高氏,讳元之端叔其字也。
韩国武烈王曾孙曰士揽,朝议大夫,是为君之曾祖。
祖公仔,右宣教郎燕山府路宣抚使司主管机宜文字
考世埴,修职郎致仕。
母洪氏,封孺人
高氏家蓟门五代之乱徙濠梁,又徙亳,是为蒙城高氏,后居京师
建炎衣冠南渡,修职始寓明州,今曰庆元府,著籍于鄞。
安贫而喜教子。
君性颖悟绝人,勤笃亦绝人。
居近市,独处赭山萧寺,顾无书,得《易》一编,昼夜诵不辍,遂晓大旨,邻士异焉。
稍借以书,君下意质疑,谨听强记,执礼甚恭,人亦乐告之。
饥寒寥落,辛苦万状,人或厌且怒,至排摈不容,濒死者屡矣。
而志愈厉,夜依佛灯,寒拥败楮,或数月不盥栉,由是博通经史诸子百家之书。
少未知名,屯田郎三山郑公锷一见奇之,俾训其子。
郑公为鄞士师表,人以此加敬。
始寖得束脩以奉亲,且力于学。
漳州使君傅公伯成教授,折节定交,不以诸生遇之。
由是门人益众,殆数百人。
少读襄陵许公翰书及从沙随程公迥,故尤邃于《春秋》。
博采诸儒所长,搜抉无遗。
闻人有书,曾不惮远,裹粮徒步而求之。
前后凡三百馀家,订其指归,删其不合者,会稡为一书,间出己意,号《义宗》,盖十馀年而后成。
晚多所更定,专务明经
自三传而下,不尽以为可。
吾乡及旁郡之为《春秋》者,多出君之门,或其门人之弟子也。
尝病学者不务下学上达,骤而求之太高,故自天文地理、稗官小说、阴阳方技种艺之书,靡不究极,虽庸人,一技可取,亦尽礼问焉。
佛氏大藏经五千卷,读之再过,他可知也。
含英咀华,以昌其文。
困阨多,故其思苦;
愤悱极,故其得深。
真有刿目鉥心,穿天出月之工。
既乃日造平淡,以几于古。
作诗数万,存不能什一,自谓乐府不愧前作。
尝谓《离骚》之学几亡矣,为之九篇,曰《悯畸志》,曰《臣薄才》,曰《惜来日》,曰《感回波》,曰《力陈》,曰《危衷》,曰《悲婵娟》,曰《古诵》,曰《绎思》,深得三闾大夫旨意。
且曰:「《变离骚》者,沿流于千载之后,而探端于千载之前,非变而求异于《骚》,所以极其志之所归,引而达于理义之衷,以障堤于隤波之不反者也」。
又曰:「班固扬雄王逸刘协颜之推扬之者或过其实,抑之者多损其真。
宋玉贾谊东方朔严忌淮南小山王褒刘向之徒皆悲原意,各有纂著。
大抵䌷续绪言,相与詹咏而已。
原之微旨,不能有所建明」。
噫!
君以为骚人之本意将亡,君之意又将谁明之耶?
性嗜书,家藏数千卷,手自点勘,宝之如珠玉。
遇所未见,解衣辍餐,不计其直。
又好周人之急,有古人内沟之心。
田不满半顷,或割十亩以遗亲党。
事父母尽孝,浣濯炊爨,必身亲之。
初入郡庠,一羹胾必以奉甘旨,而食淡自如。
人设异馔,不敢尝,必归以遗亲。
平居无疾言遽色,彊力而忍诟,薄之以患难而不可夺。
教导生徒,勤悫尽诚,如训己子。
贫者致货财则却之,而训愈力。
有念其孤苦,衣食教诲,卒名于乡,君无德色也。
婺士义老于逆旅,君哀其穷,率乡人供给之。
死为之棺敛,至殡于家,皆人所难。
乾道四年荐于乡,淳熙改元又为第一,凡五上春官,卒不第,仅得因庆霈以荣其亲。
去年当受特恩,不就。
年才五十有六而卒。
疾既革,不食者月馀,自分必死,却药屏医,而处之怡然。
区处身后事,纤悉无遗,独以不得终养母氏为痛。
修职奉化之察廉冈,力疾作书,以母氏他日事属其门人屠君,以其居近察廉也,且为书以别亲旧。
君子曰终,岂不信哉!
岂不哀哉!
娶朱氏,里士友闻之女,先三年卒。
子男三人:子高、子享、子文
一女:淑,尚幼。
家贫无以葬,门人相与经纪其家。
十二月甲申,葬君于桃源乡蒋山新盛隩之原。
始,修职名门,实为殿撰睢阳刘公棐之甥。
君学问固有自来,蚤受知于殿撰从子侍郎孝韪周公侍郎绾周公年八十有二,为君记谦斋,称:「君之刻苦,虽聚萤积雪,和胆刺股不能过也。
属文赡蔚,咄咄逼人。
学益富,文益进,行益修。
此其志欲立于万人之上,而以谦名斋,可谓有志之士矣」。
客游括苍吏部何公称风裁最高,爱君之才,教以诗律。
其子参政公遇君尤厚,至今不衰也。
礼部会稽陆公游文章少所许可,以诗人君。
君又好前辈遗墨故物,对之则起敬,如见其人,得之则喜而不寐,以遗余者一二也。
老校退卒与之语中原及兵家事,抵掌忼慨,有封狼居胥之志,故论兵法尤精。
或得其一策以干时宰,诸公为之惊叹。
使得少分自见,且将著于事业。
而坎𡒄终身,不得一官以死,岂非命耶?
义宗》百五十卷,又有《易论》、《诗说》、《论语传》、《后汉历志解》各一卷,《扬子发挥》三卷,诗三千,杂著五百,号《荼甘甲乙稿》,藏于家。
尝结庐察廉,在大小万竹之间,著《万竹先生传》,自言为人达生任性,不拘拘儒者之节,好学而未至于道,好文而不中绳墨,好閒而刳心于古澹,苦吟而不能自已。
乡评亦谓君有不可晓者三:贫而疏财,貌古气严而乐易已甚,衣冠垢敝,望之如木鸡,而胸次洒落,绰有晋韵。
知君者以为然。
铭曰:
君之兮何为,君之往兮何之?
学穷百氏兮五上而空归,蓄书万卷兮竟死而何裨?
天不可问兮吾将谁诉?
君视如归兮吾又何悲?
志在乎鲁史之义宗,文存乎楚人之骚词。
噫!
后有欲知万竹先生者,其视诸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