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章句序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六、《中庸章句》卷首、《黄氏日钞》卷三五、《古文集成》卷五、《古今事文类聚》后集卷二○、《四书集编》中庸卷首、《四书纂疏》卷首、《文章辨体汇选》卷二八一、《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八三、雍正《山东通志》卷三五、《古文渊鉴》卷六一、《南宋文范》卷四八、《宋元学案补遗》卷四八
《中庸》何为而作也?子思子忧道学之失其传而作也。盖自上古圣神继天立极,而道统之传有自来矣。其见于经,则「允执厥中」者,尧之所以授舜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舜之所以授禹也。尧之一言,至矣尽矣,而舜复益之以三言者,则所以明夫尧之一言必如是而后可庶几也。盖尝论之,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人心、道心之异者,则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微妙而难见耳。然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二者杂于方寸之间,而不知所以治之,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无以胜夫人欲之私矣。精则察夫二者之间而不杂也,一则守其本心之正而不离也。从事于斯,无少间断,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著而动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矣。夫尧、舜、禹,天下之大圣也;以天下相传,天下之大事也。以天下之大圣,行天下之大事,而其授受之际,丁宁告戒不过如此,则天下之理岂有以加于此哉?自是以来,圣圣相承,若成汤、文、武之为君,皋陶、伊、傅、周、召之为臣,既皆以此而接夫道统之传。若吾夫子,则虽不得其位,而所以继往圣、开来学,其功反有贤于尧舜者。然当是时,见而知之者,惟颜氏、曾氏之传得其宗。及曾氏之再传,而复得夫子之孙子思,则去圣远而异端起矣。子思惧夫愈久而愈失其真也,于是推本尧舜以来相传之意,质以平日所闻父师之言,更互演绎,作为此书,以诏后之学者。盖其忧之也深,故其言之也切,其虑之也远,故其说之也详。其曰天命率性,则道心之谓也;其曰择善固执,则精一之谓也;其曰君子时中,则执中之谓也。世之相后,千有馀年,而其言之不异,如合符节。历选前圣之书,所以提挈纲维、开示蕴奥,未有若是其明且尽者也。自是而又再传,以得孟氏为能推明是书,以承先圣之统。及其没,而遂失其传焉。则吾道之所寄,不越乎言语文字之间,而异端之说日新月盛,以至于老佛之徒出,则弥近理而大乱真矣。然而尚幸此书之不泯,故程夫子兄弟者出,得有所考,以续夫千载不传之绪;得有所据,以斥夫二家似是之非。盖子思之功于是为大,而微程夫子,则亦莫能因其说而得其心也。惜乎其所以为说者不传,而凡石氏之所辑录,仅出于其门人之所记,是以大义虽明而微言未析。至其门人所自为说,则虽颇详尽而多所发明,然倍其师说而淫于老佛者亦有之矣。熹自蚤岁,即尝受读而窃疑之,沉潜反复,盖亦有年。一旦恍然似有以得其要领者,然后乃敢会众说而折其中。既为定著《章句》一篇,以俟后之君子,而一二同志复取石氏书,删其繁乱,名以《辑略》,且记所尝论辨取舍之意,别为《或问》,以附其后。然后此书之旨支分节解,脉络贯通,详略相因,巨细毕举。而凡诸说之同异得失,亦得以曲畅旁通而各极其趣。虽于道统之传不敢妄议,然初学之士或有取焉,则亦庶乎行远升高之一助云尔。淳熙己酉春三月戊申,新安朱熹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