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周濂溪集》卷二、《太极发明》卷一、《朱子论学切要语》卷二、《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四、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前此屡辱贻书,有所讲论,每窃怪其语之不伦,而未能深晓其故,只据一时鄙见所未安处,草草奉答,往往只是说得皮肤,不能切中其病。所以贤者亦未深悉,而犹有今日之论也。此虽微陋疏率之罪,然因此却得左右明辨力扣,敷述详明,然后乃能识得前后所说之本意,而区区愚见亦因得以自竭,非小补也。盖详来喻,正谓日用之间别有一物光辉闪烁,动荡流转,是即所谓无极之真,所谓谷神不死。二语皆来书所引。所谓无位真人,此释氏语,正谷神之酋长也。学者合下便要识得此物,而后将心想象照管,要得常在目前,乃为根本功夫。至于学问践履,
碎凑合,则自是下一截事,与此粗细迥然不同。虽以颜子之初钻高仰坚,瞻前忽后,亦是未见此物,故不得为实见耳。此其意则善矣,然若果是如此,则圣人设教,首先便合痛下言语,直指此物,教人著紧体察,要令实见,著紧把捉,要常在目前,以为直截根原之计;而却都无此说,但只教人格物致知,克己复礼,一向就枝叶上○碎处做工夫,岂不误人枉费日力耶?《论》、《孟》之言平易明白,固无此等玄妙之谈。虽以子思周子吃紧为人,特著《中庸》、《太极》之书以明道体之极致,而其所说用功夫处只说择善固执,学问思辨而笃行之,只说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君子修之吉而已,未尝使人日用之间必求见此天命之性、无极之真而固守之也。盖原此理之所自来虽极微妙,然其实只是人心之中许多合当做底道理而已。但推其本,则见其出于人心,而非人力之所能为,故曰天命;虽万事万化皆自此中流出,而实无形象之可指,故曰无极耳。若论功夫,则只择善固执、中正仁义便是理会此事处,非是别有一段根原功夫又在讲学应事之外也。如说求其放心,亦只是说日用之间收歛整齐,不使心念向外走作,庶几其中许多合做底道理渐次分明,可以体察;亦非捉取此物藏在胸中,然后别分一心出外,以应事接物也。来书又云,事事物物皆有实理,如仁义礼智之性,视听言动之则,皆从天命中来,须如颜、曾洞见全体,即无一不善。此说虽似无病,然详其语脉,究其意指,亦是以天命全体者为一物之浑然,而仁义礼智之性、视听言动之则皆是其中○碎查滓之物,初不异于前说也。至论所以为学,则又不在乎事事物物之实理,而特以洞见全体为功。凡此似亦只是旧病也。且曰洞见全体而后事无不善,则是未见以前未尝一一穷格以待其贯通,而直以意识想象之耳。是与程子所诃对塔而说相轮者何以异哉?来喻又疑《考异》中说韩公见道之用而未得其体,以为亦若自谓根原学问各有一种功夫者,此亦不然。前日鄙意正为韩公只于治国平天下处用功,而未尝就其身心上讲究持守耳,非病其不曾捉得此物藏在怀袖间也。此是学问功夫彻上彻下细密紧切处,向使不因来喻之详,终亦未觉其病之在是。今幸见得,不是小事。千万详看此说,子细寻绎,更推其类,尽将平生所认有相关处一一勘验,当自见得。如有未契,更宜反覆,不可容易放过也。安卿之病正亦坐此,向来至此,说得既不相合,渠便藏了,更不说著,遂无由与之极论,至今以为恨。或因与书,幸亦以此晓之,勿令久自拘絷也。大颠问答,初疑只是其徒伪作,后细思之,想亦有些彷佛。计其为人山野质朴,虽不会说,而于修行地位做得功夫著实,故其言语有力,感动得人。又是韩公所未尝闻,而亦切中其病,故公既闻其语,而不觉遂悦之也。然亦只此便见得韩公本体功夫有欠阙处,如其不然,岂其自无主宰,只被朝廷一贬,异教一言而便如此失其常度哉?此等处极不可草草看过,更宜深体之也。其馀已具见于《考异·外集》卷中者,今不复论。然若不得此碑,亦无由见得许多曲折也。坡公海外意况深可叹息。近见其晚年所作小词,有「新恩虽可冀,旧学终难改」之句,每讽咏之,亦足令人慨然也。二诗亦未甚晓,不敢又便率然奉答。然恐亦只是旧来意思,但请只就前说观之,恐亦可自见得矣。盖性命之理虽微,然就博文约礼实事上看,亦甚明白,正不须向无形象处东捞西摸,如捕风系影,用意愈深而去道愈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