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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静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周濂溪集》卷二、《太极发明》卷一、《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五、《古今事文类聚》前集卷一、《象山先生年谱》卷中、《朱子年谱》卷二、《宋元通鉴》卷八九、《宋史纪事本末》卷八○
来书云:「浙间后生贻书见规,以为吾二人者所习各已成熟,终不能以相为。
莫若置之勿论,以俟天下后世之自择。
鄙哉言乎!
此辈凡陋,沈溺俗学,悖戾如此,亦可怜也」。
谓天下之理有是有非,正学者所当明辨。
或者之说诚为未当,然凡辨论者,亦须平心和气,子细消详,反复商量,务求实是,乃有归著。
如不能然,而但于匆遽急迫之中肆支蔓躁率之词,以逞其忿怼不平之气,则恐反不若或者之言安静和平,宽洪悠久,犹有君子长者之遗意也。
来书云「人能洪道」止「敢悉布之」。
熹按此段所说规模宏大而指意精切,如曰「虽自谓其理已明,安知非私见蔽说」,及引大舜善与人同等语,尤为的当。
熹虽至愚,敢不承教。
但所谓「莫知其非归于一是」者,未知果安所决。
区区于此亦愿明者有以深察而实践其言也。
来书云「古人质实」止「请卒条之」。
熹详此说,盖欲专务事实,不尚空言,其意甚美。
但今所论「无极」二字,熹固已谓不言不为少,言之不为多矣。
若以为非,则且置之,其于事实亦未有害。
而贤昆仲不见古人指意,乃独无故于此创为浮辨,累数百言,三四往返而不能已,其为湮芜亦已甚矣。
而细考其间紧要节目,并无酬酢,只是一味慢骂虚喝,必欲取胜。
未论颜曾气象,只子贡恐亦不肯如此。
恐未可遽以此而轻彼也。
来书云「尊兄未尝」止「固自不同也」。
熹亦谓老兄正为未识太极之本无极而有其体,故必以「中」训「极」,而又以阴阳为形而上者之道。
虚见之与实见,其言果不同也。
来书云「老氏以无」止「讳也」。
熹详老氏之言有无,以有无为二;
周子之言有无,以有无为一,正如南北水火之相反。
更请子细著眼,未可容易讥评也。
来书云「此理乃」止「子矣」。
更请详看熹前书曾有「无理」二字否?
来书云「极亦此」止「极哉」。
「极」是名此理之至极,「中」是状此理之不偏。
虽然同是此理,然其名义各有攸当,虽圣贤言之,亦未尝敢有所差互也。
若「皇极」之「极」,「民极」之「极」,乃为标准之意。
犹曰立于此而示于彼,使其有所向望而取正焉耳,非以其中而命之也。
「立我烝民」,「立」与「粒」通,即《书》所谓「烝民乃粒,莫匪尔极」,则「尔」指后稷而言。
盖曰「使我众人皆得粒食,莫非尔后之所立者是望」耳。
「尔」字不指天地,「极」字亦非指所受之中(此义尤明白,似是急于求胜,更不暇考上下文。推此一条,其馀可见。)
「中者天下之大本」,乃以喜怒哀乐之未发,此理浑然,无所偏倚而言。
太极固无偏倚而为万化之本,然其得名自为「至极」之「极」,而兼有「标准」之义,初不以「中」而得名也。
来书云「以极为中」止「理乎」。
老兄自以「中」训「极」,熹未尝以「形」训「极」也。
今若此言,则是己不晓文义,而谓他人亦不晓也。
请更详之。
来书云「《大学》《文言》皆言知至」。
熹详「知至」二字虽同,而在《大学》则「知」为实字,「至」为虚字,两字上重而下轻,盖曰「心之所知无不到」耳。
在《文言》则「知」为虚字,「至」为实字,两字上轻而下重,盖曰「有以知其所当至之地」耳。
两义既自不同,而与太极之为至极者又皆不相似。
请更详之(此义在诸说中亦最分明,请试就此推之,当知来书未能无失,往往类此。)
来书云「直以阴阳为形器」止「道器之分哉」。
若以阴阳为形而上者,则形而下者复是何物?
更请见教。
若熹愚见与其所闻,则曰凡有形有象者,皆器也。
其所以为是器之理者,则道也。
如是则来书所谓始终、晦明、奇偶之属,皆阴阳所为之器;
独其所以为是器之理,如目之明,耳之聪,父之慈,子之孝,乃为道耳。
如此分别,似差明白。
不知尊意以为如何(此一条亦极分明,切望略加思索,便见愚言不为无理,而其馀亦可以类推矣。)
来书云「《通书》曰」止「类此」。
周子言「中」,而以「和」字释之。
又曰「中节」,又曰「达道」。
彼非不识字者,而其言显与《中庸》相戾,则亦必有说矣。
盖此「中」字是就气禀发用而言其无过不及处耳,非直指本体未发,无所偏倚者而言也。
岂可以此而训「极」为「中」也哉?
来书引经必尽全章,虽烦不厌,而所引《通书》乃独截自「中焉止矣」而下,此安得为不误?
老兄本自不信周子,政使误引《通书》,亦未为害,何必讳此小失而反为不改之过乎?
来书云「《大传》」止「孰古」。
《大传》、《洪范》、《诗》、《礼》皆言极而已,未尝谓极为中也。
先儒以此极处常在物之中央而为四方之所面内而取正,故因以中释之,盖亦未为甚失。
而后人遂直以极为中,则又不识先儒之本意矣。
《尔雅》乃是纂集古今诸儒训诂以成书,其间盖亦不能无误,不足据以为古。
又况其间但有以「极」训「至」,以「殷齐」训「中」,初未尝以极为中乎?
来书云「又谓周子」止「道耳(前又云「若谓欲言」止「之上」。)」。
无极而太极,犹曰「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至」,又如曰「无为之为」,皆语势之当然,非谓别有一物也(向见钦夫有此说,尝疑其赘。今乃正使得著,方知钦夫之虑远也。)
其意则固若曰「非如皇极、民极、屋极之有方所形象,而但有此理之至极」耳。
若晓此意,则于圣门有何违叛而不肯道乎?
「上天之载」,是就有中说无;
「无极而太极」,是就无中说有。
若实见得,即说有说无,或先或后都无妨碍。
今必如此拘泥,强生分别,曾谓不尚空言,专务事实,而反如此乎?
来书云「夫乾」止「自反也」。
太极固未尝隐于人,然人之识太极者则少矣。
往往只是于禅学中认得个昭昭灵灵能作用底,便谓此是太极,而不知所谓太极乃天地万物本然之理,亘古亘今,攧扑不破者也。
「迥出常情」等语,只是俗谈,即非禅家所能专有,不应儒者反当回避。
况今虽偶然道著,而其所见所说即非禅家道理,非如他人阴实祖用其说,而改头换面,阳讳其所自来也。
如曰「私其说以自妙而又秘之」,又曰「寄此以神其奸」,又曰「系绊多少好气质底学者」,则恐世间自有此人可当此语。
熹虽无状,自省得与此语不相似也。
来书引《书》云:「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
此圣言也,敢不承教。
但以来书求之于道而未之见,但见其词义差舛,气象粗率,似与圣贤不甚相近,是以窃自安其浅陋之习闻,而未敢轻舍故步以追高明之独见耳。
又记顷年尝有平心之说,而前书见喻曰:「甲与乙辨,方各自是其说,甲则曰愿乙平心也,乙亦曰愿甲平心也。
平心之说恐难明白,不若据事论理可也」。
此言美矣。
然熹所谓平心者,非直使甲操乙之见,乙守甲之说也,亦非谓都不论事之是非也,但欲两家姑暂置其是己非彼之意,然后可以据事论理,而终得其是非之实。
如谓治疑狱者当公其心,非谓便可改曲者为直,改直者为曲也,亦非谓都不问其曲直也。
但不可先以己意之向背为主,然后可以审听两造之辞,旁求参伍之验,而终得其曲直之当耳。
今以粗浅之心,挟忿怼之气,不肯暂置其是己非彼之私,而欲评义理之得失,则虽有判然如黑白之易见者,犹恐未免于误;
况其差有在于毫釐之间者,又将谁使折其衷而能不谬也哉?
来书云「书尾」止「文耶」。
中间江德功封示三策,书中有小帖云:「陆子静策三篇,皆亲手点对,令封纳。
先欲作书,临行不肯作(此并是德功本语。)」。
不知来喻何故乃尔?
此细事,不足言。
世俗毁誉,亦何足计。
但贤者言行不同如此,为可疑耳德功亦必知是诸生所答,自有姓名。但云是老兄所付,令寄来耳。)
熹已具此,而细看其间亦尚有说未尽处。
大抵老兄昆仲同立此论,而其所以立论之意不同。
子美尊兄自是天资质实重厚,当时看得此理有未尽处,不能子细推究,便立议论,因而自信太过,遂不可回。
见虽有病,意实无他。
老兄却是先立一说,务要突过有若、子贡以上,更不数近世周、程诸公,故于其言不问是非,一例吹毛求疵,须要讨不是处。
正使说得十分无病,此意却先不好了。
况其言之粗率,又不能无病乎?
夫子之圣,固非以多学而得之。
然观其好古敏求,实亦未尝不多学。
但其中自有一以贯之处耳。
若只如此空疏杜撰,则虽有一而无可贯矣,又何足以为孔子乎?
颜、曾所以独得圣学之传,正为其博文约礼,足目俱到,亦不是只如此空疏杜撰也。
子贡虽未得承道统,然其所知似亦不在今人之后,但未有禅学可改换耳。
周、程之生,时世虽在孟子之下,然其道则有不约而合者。
反覆来书,窃恐老兄于其所言多有未解者,恐皆未可遽以颜、曾自处而轻之也。
颜子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
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
曾子三省其身,惟恐谋之不忠,交之不信,传之不习,其智之崇如彼而礼之卑如此,岂有一毫自满自足,强辩取胜之心乎?
来书之意,所以见教者甚至,而其末乃有「若犹有疑,不惮下教」之言。
熹固不敢当此,然区区鄙见亦不敢不为老兄倾倒也。
不审尊意以为如何?
如曰未然,则我日斯迈而月斯征,各尊所闻,各行所知亦可矣,无复可望于必同也。
言及于此,悚息之深,千万幸察。
近见《国史·濂溪传》载此图说,乃云「自无极而为太极」。
若使濂溪本书实有「自」、「为」两字,则信如老兄所言,不敢辨矣。
然因渠添此二字,却见得本无此字之意愈益分明,请试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