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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侍郎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六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二三○
昨者伏蒙还赐手书,慰藉甚厚,拜领感激,不知所言。
奉祠冒昧之请,又蒙台慈引重再三,卒以得其所欲。
所示堂帖,谨以祗受,仰荷恩眷,尤不敢忘,而不知所以报也。
盖熹赋性朴愚,惟知自守,间一发口,枘凿顿乖。
度终未能有以自振于当世,退守丘园,坐待沟壑而已。
今以閤下之力得窃廪假,以供水菽之养,其为私幸,亦已大矣。
顾于义分犹有侥冒之嫌,而閤下推挽之初心犹以为不止于此,此则岂熹所敢闻哉!
又蒙垂喻今日之事,慨然有戛戛乎其难哉之叹。
且承任职以来屡有建白,去处之义自处甚明。
熹也虽未获与闻其详,然有以见贤人君子立乎人之本朝,未尝一日而忘天下之忧,亦不肯以一日居其位而旷其职盖如此。
然犹不鄙迂愚疏贱之人而语之及此,其意岂徒然哉!
熹诚不足以奉承教令,然窃不自胜其慕用之私,是以忘其不佞而试效一言焉,执事者其亦听之。
熹尝谓天下之事有本有末,正其本者,虽若迂缓而实易为力;
救其末者,虽若切至而实难为功。
是以昔之善论事者,必深明夫本末之所在而先正其本,本正则末之不治非所忧矣。
且以今日天下之事论之,上则天心未豫而饥馑荐臻,下则民力已殚而赋敛方急,盗贼四起,人心动摇。
将一二以究其弊,而求所以为图回之术,则岂可以胜言哉?
然语其大患之本,则固有在矣。
盖讲和之计决而三纲颓、万事隳,独断之言进而主意骄于上,国是之说行而公论郁于下,此三者,其大患之本也。
然为是说者,苟不乘乎人主心术之蔽,则亦无自而入。
此熹所以于前日之书不暇及他,而深以夫格君心之非者有望于明公
盖是三说者不破,则天下之事无可为之理,而君心不正,则是三说者又岂有可破之理哉?
不审閤下前日之论,其亦尝及是乎?
抑又有大于此者,而山野之所弗闻弗知者乎?
閤下诚得其本而论之,则天下之事一举而归之于正,殆无难者,而吾之去就亦易以决矣。
熹窃不自胜其愤懑之积,请复得而详言之。
夫沮国家恢复之大计者,讲和之说也。
坏边陲备禦之常规者,讲和之说也。
内咈吾民忠义之心,而外绝故国来苏之望者,讲和之说也。
苟逭目前宵旰之忧,而养成异日宴安之毒者,亦讲和之说也。
此其为祸,固已不可胜言,而议者言之固已详矣。
若熹之所言,则又有大于此者。
盖以祖宗之雠,万世臣子之所必报而不忘者。
苟曰力未足以报,则姑为自守之计,而蓄憾积怨以有待焉,犹之可也。
今也进不能攻,退不能守,顾为卑辞厚礼以乞怜于仇雠之戎狄,幸而得之,则又君臣相庆,而肆然以令于天下曰:凡前日之薄物细故,吾既捐之矣,欣欣焉无复豪分忍痛,含冤、迫不得已之言,以存天下之防者。
呜呼!
孰有大于祖宗陵庙之雠者?
而忍以薄物细故捐之哉!
夫君臣之义,父子之恩,天理民彝之大,有国有家者所以维系民心,纪纲政事,本根之要也。
今所以造端建极者如此,所以发号施令者如此,而欲人心固结于我而不离,庶事始终有条而不紊,此亦不待知者而凛然以寒心矣。
而为此说者之徒惧夫公论之沸腾而上心之或悟也,则又相与作为独断之说,傅会经训,文致奸言,以深中人主之所欲,而阴以自托其私焉。
本其为说,虽原于讲和之一言,然其为祸则又不止于讲和之一事而已,是盖将重误吾君,使之傲然自圣,上不畏皇天之谴告,下不畏公论之是非,挟其雷霆之威、万钧之重以肆于民上,而莫之敢撄者,必此之由也。
呜呼!
其亦不仁也哉!
甚于作俑者矣。
仁人君子其可以坐视其然,而恬然不为之一言以正之乎?
此则既然矣,而旬日之间,又有造为国是之说以应之者,其欺天罔人,包藏险慝,抑又甚焉。
主上既可其奏,而群公亦不闻有以为不然者,熹请有以诘之。
夫所谓国是者,岂不谓夫顺天理、合人心而天下之所同是者耶?
诚天下之所同是也,则虽无尺土一民之柄,而天下莫得以为非,况有天下之利势者哉?
惟其不合乎天下之所同是而彊欲天下之是之也,故必悬赏以诱之,严刑以督之,然后仅足以劫制士夫不齐之口,而天下之真是非则有终不可诬者矣。
不识今日之所为若和议之比,果顺乎天理否耶?
合乎人心否耶?
顺天理、合人心,则固天下之所同是也,异论何自而生乎?
若犹未也,而欲主其偏见,济其私心,彊为之名,号曰国是,假人主之威以战天下万口一辞之公论,吾恐古人所谓德惟一者似不如是,而子思所称「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者,不幸而近之矣。
昔在熙宁之初王安石之徒尝为此论矣,其后章惇蔡京之徒又从而绍述之,前后五十馀年之间,士大夫出而议于朝,退而语乎家,一言之不合乎此,则指以为邦朋邦诬,而以四凶之罪随之。
盖近世主张国是之严,凛乎其不可犯,未有过于斯时者。
而卒以公论不行,驯致大祸,其遗毒馀烈至今未已。
夫岂国是之不定而然哉?
惟其所是者非天下之真是,而守之太过,是以上下相徇,直言不闻,卒以至于危亡而不悟也。
传曰:「差之毫釐,缪以千里」,况所差非特毫釐哉!
呜呼,其可畏也已!
何其又欲以是重误吾君,使之寻乱亡之辙迹而躬驾以随之也?
呜呼!
此三说者,其为今日大患之本明矣。
然求所以破其说者,则又不在乎他,特在乎格君心之非而已。
明公不在朝廷则已,一日立乎其位,则天下之责四面而至。
与其颠沛于末流而未知所济,孰若汲汲焉以勉于大人之事,而成己成物之功一举而两得之也?
熹杜门求志,不敢复论天下之事久矣。
于閤下之言窃有感焉,不能自已,而复发其狂言如此,不审高明以为如何也。
尚书王公计就职已久,方群邪竞逐,正论消亡之际,而二公在朝,天下望之,屹然若中流之底柱,有所恃而不恐。
虽然,时难得而失,事毁而难成。
更愿合谋同力,早悟上心,以图天下之事。
此非独熹之愿,实海内生灵之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