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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试策一道绍兴二十一年 南宋 · 赵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三、《新刊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五五、《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六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五九
朕惟祖宗创守之宏规,举可掩迹三五。
中遭厄运,变起弗图,盖许国之臣无几,而自为谋者总总也。
朕承中兴之运,任拨乱之责,所赖于有官君子至切矣。
顾狃于见闻,小惠相先,了官事为痴,履忠信为拙,以括囊为至计,以首鼠为圆机,如此,则国家何望焉!
子大夫读先圣之书,通当世之务,其为究复,何洒濯可以革旧俗,何陶冶可以成美化,明著于篇,副朕虚伫,以观子大夫入官之志。
臣闻君臣父子之际,天下真情之所在也。
惟实之为贵,而文有所不必备也,惟以心为感,而言有所不必足也。
文有加乎其实,言有违乎其心,是之谓欺,臣不敢以用于君,子不敢以用于父。
恭惟皇帝陛下发德音,下明诏,招来四方草茅之臣,咸至于庭,降清问而亲策之,岂特取其华藻文章哉!
臣知陛下必不以此也。
顾以神器之大,祖宗畀付之重,方与元老大臣叶谋比德,以缉熙中兴之功。
而百执事之人,因循旧习,不与圣人同忧。
古者一命以上,食其禄者任其事。
今也不然,己则不勤,而又为它人为之非宜,则陛下将谁与治天下者!
故夫营私自便,虽曰士风苟且,寔陛下家事也。
臣等布衣,陛下必不谓其贱且疏,一朝之间,访以家事,臣虽昧陋,亦能仰认陛下至神至圣,广大明白,亲待臣等如此,敢不率其意之所欲言者,图报万一,而徒为泛滥之辞,以负陛下临轩之勤,以干不诚事君之诛,臣甚惧焉!
谨昧死上愚对。
臣伏读圣策曰:「朕惟祖宗创守之宏规,举可掩迹三五。
然中遭厄运,变起弗图,盖许国之臣无几,而自为谋者总总也」。
臣有以见陛下想慕前列,而追咎前日兆变之臣,欲与天下一起颓风,而绍复祖宗之盛轨也。
臣仰惟艺祖以武定天下,太宗文以守之,列圣丕承,卷甲不用者几二百年,四方无虞,人物岁滋,尧舜三代之盛,所不能及。
虽圣圣相承,盖自艺祖即位,尊礼赵普社稷臣,重其权,信其人,虽一时举职如雷德骧,不能间也。
显然示天下好恶之所在。
磨以岁月,而天下之士始各识知朝廷之意,洗濯自新,争为功名,由是风俗廓然变矣。
事无微而不举,法无小而不遵,叶气嘉生,薰为太平,不亦宜乎!
承平日久,志狃于恩而不知威,见其小而忘其大,移昔日忧国爱民之心,而为曲学阿私之计。
党同伐异,议论起而风俗坏,风俗一坏,变故遽起,宜乎陛下深恨之也。
尚赖祖宗之泽未远,廊庙大臣有执政不挠者,出身捍难,作多士之气,以摧折仓卒之变,维持至今,此道不坠。
今陛下既已尊任其人矣,宜明谕天下以好恶所在,而又有以振砺之,使其知为曲学之计,不若为国家之计,则凡陛下之所以策臣者,非所患也。
臣伏读圣策曰:「今朕承中兴之运,任拨乱之责,所赖于有官君子至切矣」。
臣有以见陛下欲得贤才,与之共济中兴之运也。
臣闻天下至大,万民至众,独智之所不能察,独力之所不能举,自尧舜三代以至于我祖宗,必取天下之才,任天下之士。
今内而台府寺监,外而职司、郡县,皆陛下取而任之以家人子弟者。
百口之家有严君焉,己不自理,惟子弟是信,任百口之责。
不以严君之心为心,而其察是谋,亦足以知其不令子弟矣。
子弟之不令,父母犹将责之,况夫天下之柄,独无若人何哉!
臣伏读圣策曰:「顾狃于闻见,小惠相先」。
臣有以见陛下欲得真材硕能,而恶夫琐琐之乱政也。
臣闻天下无事,庸人扰之。
夫所谓庸人者,非果庸常无能之人也。
常之人举足畏法,而何足以扰天下!
古者非庸懦无能之足忧,而小智小惠之可畏。
帝尧之广大,而谗说殄行,震惊朕师,有不容者,知其能扰民而乱政也。
夫所谓真智大惠者,危论不能摇,邪说不能感,静而为止水明鉴,动而为开物成务。
小人不然,窃其近似而矜耀之,自谓不惑于流俗,而不知为蜂虿蛇虫之毒人也。
老子曰智慧出而有大伪,谓此等也。
孟子之论盆成括见杀,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
由是观之,小惠既以毒人,又以杀身,为天下亦安用斯人哉!
虽然,古之所以必疾乎小人者,以其智辩足以移人主之听而已。
指白为黑,谓正为邪,皆此人也。
人主惟说其言辩,高其才智,而不议其归,鲜有不为动摇者。
今陛下既知其小人矣,确然不惑,无使得于庙堂之正议,臣将见其术穷矣。
臣伏读圣策曰:「谓了官事为痴,履忠信为拙,以括囊为至计,以首鼠为圆机,如此则国家何望焉」!
臣有以见陛下别白邪正,卓然不惑也。
臣尝论之:惟天下之大人,为能立天下之正论;
惟天下之小人,为能败天下之正论。
非正论之可毁也,事不自己,而疾它人之有成也。
盖尝闻之秦穆公,「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
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
曰是能保我子孙黎民者。
至于嫉人之技而不乐,闻人之彦圣而违之,而以之保子孙黎民,则不免于殆焉。
呜呼!
此千古不易之论也。
今请因陛下之问,而极言其故。
夫谓「了官事为痴」者,幸人无成之人也;
谓「履忠信为拙」者,天资巧诈之人也;
「以括囊为至计」者,不恤国事之人也;
「以首鼠为圆机」者,左右反覆之人也。
何谓幸人无成之人?
国家设令,有功则有赏,有罪则有刑。
天下之贤遭逢大有为之君,趋事赴功,夙夜不怠。
彼见其然也,则为朝廷必将有以旌其劳,而天下亦皆谓其为能人。
自视缺然,虑其进而我不逮也,则先为不伟之论,曰是痴人也。
既以自解,又且幸其人之惑我言,信而自殆,弃其前修,亦与我均耳。
故曰:谓了官事为痴者,幸人无成之人也。
何谓天资巧诈之人?
臣闻水火不并用,薰莸不同器。
天下之理,有善有恶,善者天地鬼神知福之,不善者天地鬼神亦知祸之,而况人乎!
故夫巧诈之人,以己之所为必有所不快于人也,又况乎忠信之人,以其忠信而形吾巧诈也,则曰是拙人也。
既以自快其一时俊放之流,且冀其有以欺世俗也。
故曰:谓履忠信为拙者,天资巧诈之人也。
何谓不恤国事之人?
有二焉:一曰全身之人,二曰无才之人。
天下之言,有合有否,合则利,否则害。
利害者,人主听群臣之柄也。
今夫人言而利害未知也,是以不敢有所言。
有人于此入不善之言,触不测之刑,则相指为戒;
至于善言受赏者,又从而嫉之,全身者唱之,不才者和之,以自晦于清议,而谓为得策。
曷若辞人之禄而使贤者居之也!
故曰:以括囊为至计者,不恤国事之人也。
何谓左右反覆之人?
臣闻好富贵而恶贫贱,天下之情一也。
夫全身之人,与不才之人,既以括囊不与议论矣。
犹有侥倖富贵之人,欲扬声言事则不敢决,欲缄口不言则不足进。
于是持不可指之论,以左右人主之心。
言合则蒙其福,不合则罹其害,视方正之臣,甘心殊科而无愧。
故曰:以首鼠为圆机者,左右反覆之人也。
今朝廷清明,法令备具,而邪人不利,犹扇为四者之说,宜陛下谓其无望于尔也。
臣愿尊其所闻,每进一人,惟其痴,惟其拙;
退一人,惟其至计,惟其圆机。
则天下之士,庶乎稍知向方矣。
臣伏读圣策曰:「子大夫读先圣之书,通当世之务,其为究复何洒濯可以革旧俗,何陶冶可以成美化,明著于篇,副朕虚伫」。
臣有以见陛下博听群臣之言,欲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也。
臣闻人心无常,惟上所化。
盘庚都,民咨胥怨,上至百官族姓,议及朝廷,若鬨然而起。
盘庚不诛而明告之,终之天下咸服,商室中兴。
今小惠相先,肆为四者之说,而陛下所以询及臣等,谓洒濯革旧习,陶冶成美化。
陛下真得盘庚之用心矣!
顾臣何说,以处于此!
尝读《易》至《咸》曰:「咸,感也。
天地感而万物化生」。
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
德之至于感人也难,德至于感人心,则天下能事毕矣。
然受之以常,何也?
曰:天下之事,未可遽革者也。
革之以骤,其变必速;
革之以渐,其持必久。
故曰:天地之道常久而不已也。
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
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
今陛下推至诚以待天下,所以感其心者至矣。
诚于进人之际,惟其痴、拙,不惟深计、圆机者,持之既久,金石可动,况士大夫必有心腹肾肠,何自不洗濯,为上所命,而自弃于浮薄之域哉!
傥犹不悛,陛下赫然震怒,治其尤者一人,夫谁敢不服!
臣非敢劝陛下用刑也,顾势有所不得已而必致于是耳!
陛下既策之以此,又于其终诏之曰:「且以观子大夫入官之志」。
臣有以见陛下欲以名节励臣等也。
臣闻不能爱身者,不可言忘身;
不能忘身者,不可以言事君。
自古人臣皆知名节之为美,而不忠不正之可疾也。
然一旦持保禄位,丧失本心而不觉者,其患初起于能不爱其身。
是故以之耽耽于富贵,而不能以自脱偃然,日以为爱身之至矣。
而不知爱身之至者,非富贵利禄之谓,而名节之谓也。
人臣知此,然后可以事君父,言忠孝矣。
今陛下起草野之臣而爵禄之,大恩至德,夫何以加!
况又训戒明切如此,人非木石,孰不忘身以事陛下!
此又非独臣而然也。
凡陛下之所以策臣者,臣得条陈于前矣。
然尚存私忧过计者,虑陛下尊所闻之不坚也。
臣请申言之:夫天下之事,未有不可为者也,为之必成,行之必至,不成不至,必有害之而中变者。
是以古之明王将有为也,必先观天下之势而逆为之谋。
谋之既臧,则又固执之,以要其成,而不牵于众人之多言。
陛下今已知群言是非之所在矣,异时或有言今之痴者为真痴,今之拙者为真拙,今之深计者为有德,今之圆机者为有谋,而陛下疑焉。
虽圣主在上,群臣辅佐,不敢谓安静之福如今日也。
陛下天机洞照,圣略如神,虽万无此理,然不言则无以尽臣之忠。
臣不胜拳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