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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吉守李宝文书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一一
某鹿鹿无似,动与时左,一昨广陵冒片禄,困踬八年,杜门舌耕,未尝吐一软语媚长者。
家儿虽颇喜开口论利害,亦所向如水纳石,以是甘弃壑谷
近者右相江左,采诸行路之语,辄欲收拾药笼中,自揆何人,不敢闻命。
故官之湖上,辄谢不敏,然终欲见收,而野性蹇蹇,终恐落落不合。
自闻阁下来为郡大尹,恻然有意乎斯人,蒐狝民瘼一切。
仆窃喜忭甚,以为有贤侯如此,不一吐胸中之奇,是终不为朝阳之鸣,吾里之休戚利病,谁复言哉!
是以备条梗概,以广阁下之听。
夫差役之弊,自古长民者所甚病,当此凋弊,其病益甚。
且举一邑一乡言之:邑凡几乡,乡凡几户,户凡几丁,县令不尽知也,但据籍为定。
然籍不尽公也,皆黠吏以意上下之。
富民则税低丁少,窭民则税高丁多。
差役则釐为数等,曰法当甲,甲者得贿,则以乙为甲;
乙者又贿,则以丙为甲;
丙者又贿,则以丁为甲。
故甲者常得免,而丁者常不得免。
不得已而诉之州,州曰县令事何预我,则又下之县。
长吏恶其诉也,加以鞭朴械系,至有终岁不承,则终岁械系之,链之以法,必承而后已。
如此,则丁者未及执役,而其家已破矣。
况其执役之后,税薄丁弱,当一乡徭役之烦,州县供给之苦乎!
如此而不流为饿殍盗贼,无几矣。
三数年来,盗贼四起,甚者至杀令破县,而贼夫贪心未及畔岸,又欲破州。
其弊正起于山民之寨,寨不平,寇不可止。
何则?
吉与虔为接境,吉之寇大抵悉自虔而起,然虔人非倚山寨为之囊橐,其势不为寇。
今吾州凡八邑,止安成不与虔接,馀七邑皆虔化兴国群凶往来之冲,而山砦又群凶啸聚之冲。
每一邑不下数十砦,一砦不下数百人,甚者至千人以上,戈甲称是。
一乡之谷粟尽辖于砦魁之手,一乡之恶少尽束于砦魁之权,州县之刻木尽饵于砦魁之赂。
有一小忿,则群魁相挻,环视而起。
名为复仇,其渐遂至剽掠,又其渐遂为寇盗。
官租公赋,连年不输,小有追捕,则据寨恃险,敢与州县抗衡。
有司不平,间遣官军讨伐,而刻木得贿,先为之耳目矣。
孔子曰:「家不藏甲,邑无百雉之城」。
故《春秋》书堕郈堕费,防此祸也。
夫邑且不可为百雉之城,而山之豪乃至雉堞凌空,戈挺轊云,尚谓国有法乎?
自顷降奴犯城,收复之后,种种苟且。
只如州县官缺,辄令閒官称领,盖一时权宜,非可常者,然循沿至今。
此弊不革,每一缺官则数十人争驱,有如逐鹿。
监司瓜葛,或要官子弟,或守倅故人,势高金多者则得之。
其人贤不肖一切不察,第谓某人流落可悯,某人贵游戚属,姑使苟禄耳。
夫朝廷张官,要以牧民,初岂计其流落可悯与夫贵游戚属而授之官乎?
彼庸妄之人,苟得无耻,一旦得摄,有狠如羊者,贪如狼者,虎而冠者,狙而服者,鹤而轩、乌而鹊者。
彼知其居职不久,临事苟且,视官与民若传舍之过,若秦人视越人之肥瘠也。
其贪墨狼戾幸而暴露,则监司郡守争相蔽盖。
世无赵广汉,决不能发伏擿奸。
假如一邑之中,令丞簿尉有一假摄饕餮无耻,则庐陵八邑有八饕餮也。
举一州而有八饕餮,则天下之大,不知其几何人!
如此而欲民不饥不寒不为盗,岂理也哉?
况今贿赂公行,寖以成风,柱后惠文,视贿轻重,鬻一狱至钱数万,鬻一黥至数十万,鬻一死至数十百万。
生民之命在三尺法,刀笔子一摇手,则死生已分。
典狱之官不能皆廉,往往临鼎哀将死之鱼,而又益其薪,可谓大不仁矣。
故仆窃谓差役之弊不革,则民生不保。
且如近者秋饥,冬大寒,道殣相望,黎民救死扶伤,就食梓潭者已万万,其老弱转死沟壑者又万万。
世无汲直,不能发廪哺民,反以为天灾流行,殆不可以人力胜。
嗟夫,此岂仁人之用心哉!
仆之区区,诚不自量,正犹黎人之,秦人之炙,子莫之芰,子文之昌𤢜,辽之豕,燕之骨,奇章之石,周人之璞,嵇之鍜,阮之屐,虽若可笑,而皆不可废。
阁下倘以为是,奋然芟其弊而去之,如老杜所谓「一洗万古凡马空」,顾不快哉!
冒渎台严,战灼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