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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杂论下 宋 · 刘子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五九、《屏山集》卷四、《南宋文范》卷五三
或曰:武帝不冠不见汲黯,此足称者。
余谓君臣相与,在贵以诚心,不在贵虚礼也。
武帝为社稷之臣,是非不知也。
进言未尝一听,画策未尝一用,弘、汤之阿谀顺旨,皆超躐见用,至谓为甚戆,谓为不学,谓为妄发,卒见斥逐,则不冠不见是虚礼也。
后拜淮阳太守,欲借其威重以靖寇也。
不受印绶,强予之曰:「吾今召君矣」。
此绐,欲令之淮阳也。
淮阳十年,竟不召也。
高祖骑其项而问周昌,据床而见郦食其,可谓亡礼矣。
然其计策行,其身名显,故高祖虽有嫚侮之讥,而英雄乐为之用者,盖其诚心相与,不责以虚礼也。
武帝力征匈奴主父偃严安徐乐引危亡之事谏之甚切,帝曰:「公辈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
悉拜为郎,然征伐竟不已。
又包南山民田为上林苑东方朔陈三不可,帝拜大中大夫给事中,赐黄金百,然遂起上林苑
武帝知受谏为人君之美,故不吝爵禄以旌宠之也。
然有赏谏之名,无受谏之实,何益于治乎?
孔子曰:「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
此之谓也。
哀帝定陶王,从傅、相、中尉入朝,成帝问之,对曰:「令诸侯王朝得从其国二千石,傅、相、中尉皆国二千石也」。
中山王,不能对,帝乃贤定陶王
哀帝年十七,元帝即位时年二十七矣,不省召致廷尉为下狱,萧望之,以此言人君一日二日万几,岂可不练达世务也哉?
元帝好儒,宣帝曰:「乱我家者必太子也」。
汉业自元帝而衰,知子莫若父,信矣。
杜钦王凤曰:「王章所坐事密,天下不知章实有罪,而以为坐言事也。
宜因事举直言极谏,则流言稍释,疑惑著明」。
行其策,史称补过将美,皆此类也。
王章上封事指言专权蔽主,宜废勿用,乃陷以大逆。
死不以罪,天下冤之。
谋主,言无不听也,不能救章之死,又为此谋,盖恶诬善,天下果可欺耶?
奸人之雄也。
专权,尝戒之,又令乞骸骨。
王章上封事,称疾笃,欲遂退。
当是时,刘氏王氏之祸几解矣,乃力说凤起视事,
内结心而外取虚名,故其谋反覆如此。
元帝举直言,专指后宫,谓外戚亲属无乖剌之心,阴为地,谷永之流也而机险过之。
史臣责而恕,且谓浮沉当世,好谋而成,非夫浮华博习之徒所能窥也,其然岂其然乎!
张汤杜周,酷吏也,皆子孙荣显,侯爵数世。
史称虽酷烈,及身蒙祸,其推贤扬善,固宜有后,此牵合之论也。
深刻排陷,流毒一时,其称引一二掾史,何足掩其过伐。
安世、延年之德器,自应绵远,未必由
舜之帝,禹之王,岂必自瞽、鲧耶!
公孙宏徒步数年至宰相封侯,于是起客馆、开东阁以延贤人,一时称焉,然不闻有所引荐也。
董仲舒卒挤排之,何贤人之能得耶。
若所招延唯谄谀软美之士,则宏之客馆与屈氂之奴婢室无以异也。
史称贾山自下剂上,邹阳枚乘游于危国,然卒免刑戮者,以其言正也。
审如是,则比干子胥谏吴,皆不免刑戮者,岂其言不正耶。
君有明暗宽暴,由其所遭有幸与不幸也。
太史公以儒、墨、阴阳、名、法、道德为六家,较其短长而论其指要,刘子曰:「夫儒何所不通哉,不通非儒也」。
其论墨者曰:「强本节用,人给家足之道也。
孔子曰:『与其奢也,宁俭』。
有子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易》曰:『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
则墨家之长,吾儒之为也」。
其论阴阳家曰:「叙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孔子曰:『行之时』。
《易》曰:『变通莫大乎四时』。
又曰:『君子以治历明时』。
则阴阳之长,吾儒之为也」。
其论法家曰:「尊主卑臣,分职不相踰越,不可改也。
孔子:『君在踧踖如也,君命召不俟驾而行』。
《易》曰:『君子以辩上下、定民志』。
则法家之长,吾儒之为也」。
其论名家曰:「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
孔子曰:『必也正名乎』。
又曰:『惟名与器不可假人』。
又曰:『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
则名家之长,吾儒之为也」。
其论道家曰:「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澹足万物。
孔子曰:『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易》曰:『以此洗心,退藏于密』。
又曰:『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则道家之长,吾儒之为也」。
以是观之,则五家之长,吾儒通之明矣。
其论儒者之短,则曰:「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
是以迹论儒也。
孔子曰:「一以贯之」。
又曰:「予欲无言」。
然则所谓六艺者,果可以病儒哉?
论儒之迹而不论儒之道,非知儒者也。
不蔽于一偏,不滞于一隅,以之治世,以之脩身,无不可焉,兹所谓通儒也。
若曰殊途而同归,百虑而一致,则纷纷之论,不发亦可。
昌邑王贺废,宣帝即位,心内忌,诏山阳太守张敞谨备。
,察其言语,跪起不常。
即奏曰:「故王清狂不惠」。
由此知不足忌。
者,可谓无道之主,非清狂不惠者也。
忧不免张敞之来,故于言语跪起之间,为颠蹶以免祸也。
霍光时,令受诏,贺曰:「闻天子有争臣七人,虽亡道不失天下」。
观此应对,岂清狂不惠者耶?
虽昏于治国,亦善于保身,其得终其天年,抑有由也。
丙吉丞相掾吏,有罪臧,终无所案验,后因以为故事。
且吏不敢为奸臧者,畏刑法也。
刑法不加,彼何惮焉?
奸臧之吏,踪迹诡秘,幸而一败,又获善脱,蠹国害民多矣。
赏罚之柄,诏王驭臣,相之职也。
治远自近,掾吏之奸臧不案,欲责百司郡县之廉,可乎?
丙吉驭吏尝从吉出,醉呕丞相车上,容之。
后赤白囊至,驭吏刺知虏入云中代郡,以白曰:「二千石有老病不任兵马者,宜可预视」。
吉召曹案,科条其人,会帝召问,具以对,宣帝称其忧边思职。
叹曰:「不先闻驭吏言,何见劳勉之有」!
掾吏由是益贤
丞相,百僚之表也,驭吏呕车,其伤体貌甚矣,且时方多警,边郡二千石长吏可不预知耶?
老病不任,可不预择耶?
仓卒之间,偶得驭吏之言而见劳勉,又何足贤?
噫,,汉之名臣,兹不足以贬其盛德,史臣载为美谈,亦已陋矣。
赵充国罢骑兵屯田,欲不战以破先○,其计得矣。
然须迟以岁月,以待其敝,而宣帝责成甚速,遂诏别将辛武贤等出击,斩获数千,其馀尽降。
先○之破,虽充国计画已定,然当时多言武贤出击之功。
或使充国宣帝言屯田不战,先○必破,策之上也。
用兵则有胜有负,负则其患滋多,后勿轻战,未为失也。
继乃罢遣武贤,更不论赏,此则过矣。
使之率三军冒万死,既已成功,安可不赏?
武贤深恨充国,告其子卬他事,卬自杀,充国亦罢,遂为世雠,盖作不顺而施不恕也。
夫争功招祸,自古多矣,余独于充国惜之。
史称隽不疑学以从政,临事不惑,遂立名迹,始终可述。
疏广行止足之计,免辱殆之累,亦其次也。
余观不疑为政,初亦尚严,赖贤母之训,故不至残酷耳。
其议论容饰,颇近豪侠,然不疑诚奇才,考之当世,其伦匹尚多也。
西汉士大夫持禄保位,习以为风。
广、受独行止足之计,名重一时,廉顽立懦,后世犹想其风采焉。
其人非不疑之所能先也。
以游、夏之文学,冉、季之政事,宰、贡之言语,列于四科,不得先之德行,圣人之意深矣。
元帝欲御楼船,薛广德免冠曰:「宜从桥」。
诏曰:「大夫冠」。
广德曰:「陛下不听臣,臣自刎以血污车轮,陛下不得入庙」。
帝不悦。
张猛曰:「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
帝曰:「晓人不当如是耶」?
乃从桥。
噫,广德刎血之言诚过矣,然广德不先发此言以激上心,则张猛之言未必见听也。
事君有犯无隐,广德有之,然元帝亦可谓能纳谏矣。
武帝车千秋,一言寤主,何哉?
智有馀也。
武帝惑于鬼神,故千秋太子之冤,托以白头翁教臣言,武帝亦曰:「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也」。
武帝晚年多病,尤信巫蛊之说。
卫太子传》曰:「久之,巫蛊事多不信。
上知太子惶恐无他意车千秋复讼太子冤」。
千秋逆知武帝有悔恨心,故乘间而开说也。
不然,千秋为高寝郎,当追捕太子时,何不言耶?
因其悔恨之心,挟以鬼神之事,故一言寤主,岂非智有馀耶?
传中亦言千秋敦厚有智,千秋无他施为,所谓有智者,岂当时史臣亦微见此意耶?
薛方、蒋栩之流,汉高士也,附于他传,仅见姓名。
东方朔》一传几万馀言,考其所载,皆滑稽戏弄不经之谈。
孔子曰:「辞达而已矣」。
亦盍剪其繁芜乎!
萧望之谏官出为平原太守望之上疏曰:「选经术之士以为内臣,外郡不治,岂足忧哉」?
此有激而言,非通论也。
史称元帝优游不断。
萧望之中书本用宦者,非国旧制,欲退宏恭、石显,更置士人。
元帝谦逊,重改作,议久不定,此优游不断也。
后恭、望之,请召置廷尉,请免为庶人即免为庶人,请诎之牢狱即诎之牢狱,又何勇决耶?
盖由听受不明,故忠直之言难行,谗昵之言易入也。
长史谮杀张汤武帝后杀三长史
谮杀萧望之元帝竟不加罪。
此人君之所以贵英断也。
望之既死,帝为之却食,涕泣哀恸,每岁时遣使祠祭,无所不尽其至焉。
生不能用,又杀其身,既死乃为此纷纷,何耶?
哀公仲尼子贡所以讥之也。
魏相为扬州刺史,考案郡国守相,多所贬退。
丙吉与书曰:「朝廷已深知弱翁治行,方且大用矣,愿少慎事自重」。
相心善其言,为霁威严。
相所贬退皆当耶,不可已也;
失之过耶,箴之可也;
不当以朝廷方见用而为慎事之计也。
之贤犹如此,况其下乎?
后之人慎事自重而致身荣显者,率遵此言也。
班固平当逡巡有耻,又谓当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
孔子曰:「行己有耻」。
又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亦耻之」。
若审阿谀,乌得谓之有耻乎?
当为相才数月,观其不受侯而过于公孙宏、稚圭之流矣。
高祖田横,至尸乡自杀,其客二人亦自刭。
高祖惊,以客皆贤也,尽召之。
其徒五百人,闻横死,皆自杀。
于是乃知田横兄弟能得士也。
余谓史溢美之言也,五百人时在海中,闻横死惧而逃散耳,或有与同死生者,亦不过数人,海上辽邈,因遂传以为皆死未可知也。
窜海中,其徒五百人若果能皆为横死,则方其盛时,据三齐之地,所得死士可胜论哉?
兄弟之贤,得死士如此之众,夫孰能当之?
兄弟亦屡与诸侯兵战矣,未尝一胜,则所谓死士者,皆安在耶?
史臣盖欲成田横得士之名,因世俗之传,遂实其说。
袁盎虽引义慷慨,然捭阖之士也。
尝谓文帝有高世之行三,且曰:「陛下至代邸,西乡让天下者三,南乡让天子者再。
许由一让,陛下过许由四矣」。
方汉大臣诛诸吕,迎文帝,帝与宋昌决策而来,岂有许由之志哉,再三之让,姑欲谦谦尽力耳,乃谓过许由之让四,何谄谀之甚耶!
文帝甘受其言,使庸庸之君,岂不张其骄心哉。
《书》曰:「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
帝王以此观人,则邪与正岂不洞然耶?
张良圯上,见老父授以一编书,乃《太公兵法》也。
初老父与约:「五日平明与我期」。
往,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后何也」?
又五日鸡鸣往,父又先在。
又五日,半夜往,有顷,父来,喜曰:「当如是」。
《兵法》曰:「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
老父之意,默得之,故未传兵书,而先许之也。
张良所画计策,高祖用之,以成汉业。
及招四皓安太子,则高帝亦堕其计中矣。
欲从赤松子游,盖婉其辞以脱世网,所谓「鸿飞冥冥弋人何慕焉」。
高祖雍齿有故怨,尝欲杀之,后诸将欲反,用张良计,乃封雍齿王陵坐与雍齿善,亦最后封。
噫,以高祖宽仁大度,犹未能于此释然,乃知不念旧恶,亦是难事。
韩信王楚,召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以为中尉,曰:「此壮士也」。
观此,则信岂庸庸武夫耶?
有告韩信反者,高帝初欲发兵,陈平劝帝伪游云梦,信必郊谒,即执缚之,此计亦适行耳。
据《韩信传》,高祖且至,楚欲发兵,自度无罪;
欲谒上,恐见擒。
已明知高祖欲擒之矣,使信决策发兵以袭高祖,事固不测也。
或说钟离昧,楚亡将,汉捕之甚急,初匿之,今发之,是自暴其罪也,以此求免,难哉。
噫,信诚无他,然高祖卒疑之者,岂两雄不并居耶?
韩信料敌制胜,可谓明矣,而不知高祖之疑己,是天夺其鉴也。
高祖兵败成皋自称汉使,晨驰入军,未起,即入卧内,夺其印符、麾召诸将,易置之,乃知独汉王来,大惊,则高祖疑信之迹彰矣。
封齐王,会垓下项羽死,高祖袭夺军,徙楚王,则高祖疑信之迹,又昭昭矣。
殊不觉,故武涉蒯通之言,如水投石焉。
初谓汉王亲信我,不夺我齐。
既夺齐,又谓我无罪。
既见缚,始知汉王畏恶其能,遂称疾不朝。
呜呼,何信知之晚也!
夺军徙地,出其不意,相疑甚矣,三尺童子亦须觉悟,而不知,岂暗昧至此哉?
天夺其鉴也。
项羽引兵欲渡乌江亭长舣舟待,请急渡,不渡,乃战死。
盖是时汉购千金、邑万户,亭长之言甚甘,疑其欺己也。
意谓丈夫途穷,宁战死不忍为亭长所执,故托以江东父老之言为解尔。
使果无东渡意,岂引兵至此哉?
至东城才二十八骑,与汉兵战,斩二将,杀数百人,汉军披靡,使尽用其众,决死垓下,岂易当哉?
所以去垓下者,犹冀得脱也,乃为田父所绐,陷于大泽。
知人心不与己,安知亭长不出田父之计哉,此羽之所以战死也。
武帝之时,异人并出,史臣方之版筑饭牛,斯言过矣。
公孙宏、倪宽之儒雅,专事阿谀,皆佞人也。
张汤赵禹之定令,多务严急,皆酷吏也。
李延年倡优善歌,乃许之协律
宏羊剥民聚敛,乃许之运筹。
至如严助张骞之徒,皆启唱边事以资进取。
三代之时,不免乎流放窜殛者也,尚何才之足云。
汲黯苏武一时杰出,而武帝疏远之,肆其私心,祸流四海,则以朝无人也,史臣之言过矣。
爵禄者人主之柄也,褒贬者史官之柄也。
史官之柄与人主相为权衡,以劝善惩恶。
孔子作《春秋》,后之作史者取法焉。
莫尊于丞相陶青刘舍相也,不得立传;
莫贵于通侯,扶柳成侯也,不得立传。
严彭祖不为宰相李广不封侯,当时惜之,然皆有传焉。
孟眭以议郎立传,江公以博士立传,苏武典属国立传,严安以骑马立传,贾山邹阳之徒以诸侯之客立传,不以爵禄之崇,所以励善也。
春秋澶渊之会,卿当书,以其无信,不书;
召陵之盟,屈完不当书,以其贤,故特书,盖此意也。
佞倖、货殖何以立传?
希恩冒利之人,茍一时之荣,非求名于万世也,史必立传,所以惩恶也。
《春秋》书三叛人名,盖此意也。
史官之柄,与人主相为权衡,而励善惩恶也。
班固作《汉书》,惟《纪》最为严密,事皆详载于《传》,而撮其要书于《纪》,自名之曰「春秋考纪」,其言有深意焉。
余尝考之,吴王濞约六国举兵,齐王后悔,背约城守
济北王为其郎中令劫守,不得发兵。
败,遂得不诛。
班固书曰:「皆举兵反」。
何以书「皆举兵反」?
初意皆反也。
戾太子江充矫制发兵,武帝刘屈氂捕斩反者,班固书曰:「太子以节发兵,与丞相刘屈氂大战长安」。
何以不书反?
初无反意也。
张汤凌折三长史长史阴事,曰:「谋陷者三长史也」。
遂自杀。
武帝尽诛三长史
班固书曰:「张汤有罪自杀」。
何不书陷
有罪也。
弘恭石显萧望之不悔过,请诎于牢狱,塞其怏怏心,望之自杀,有司奏望之有罪,请绝其爵邑。
班固书曰:「中书令弘恭石显望之,令自杀」。
何不书有罪?
谮之也。
太子矫制不书反而书以节发兵,讥武帝惑巫蛊而致乱祸也。
望之自杀不书有罪而书谮,讥元帝信阉宦而杀其师傅也。
凡此之类,不可殚举,固自谓「春秋考纪」者,岂以得《春秋》之意耶?
班固作史赞,非独详于纪善也,又重美之;
非独略于记过也,又婉其辞。
其记善也,虽小善必录;
其记过也,非大过不书。
文帝之仁言俭德,赞中总列十数条,叹曰:「呜呼仁哉」。
景帝赞又曰:「至于孝文,加以恭俭」。
武帝赞又曰:「文景务在养民」。
非详于记善,又重美之乎?
武帝之穷兵奢侈,其赞曰:「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诗书所称,何以加焉」?
非略于记过,又婉其辞乎?
元帝之号令温雅,成帝之穆穆之容,皆见称述者,不以一失废其他长也。
故曰虽小善必录。
吕后之宠产、禄,景帝之杀晁、周,皆略而不言者,不以小疵玷其全美也,故曰非大过不书。
史赞诸帝皆称述,独高祖赞推其世系运统而已,无所称也。
盖以高祖之盛德大业,不假言而自著,亦非一二言可赞也。
故赞卫、霍不言征伐之功,赞相如不论文章之美,其他则片善寸长,赞皆言之,有馀易见,不足难知故也。
高祖辍洗受言,吐哺销印,其从谏若转圜也,至于废太子则虽得百张良无益。
文帝身衣弋绨,慎夫人衣不曳地,其俭无以加也,至宠邓通则赏赐辄钜万,并举铜山与之,何相戾哉?
盖惑于所爱,虽圣主贤君,犹不能自免也。
四皓入见而嬖姬舞泣,申屠一言而弄臣碎首,此二帝所以称贤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