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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疑1119年6月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八、《梁溪集》卷一五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宣和改元夏六月京师大水,自都城之西,渺如江湖,不见涯涘。
踰汴堤,循顾子门以及北郊;
辟雍,荡玉津园以及藉田。
漂溺庐舍人畜,不可胜计。
于是诸门悉上藉新城以为固,独东方门南界汴堤北距夷门,山水所不及,而去都城十馀里,决汴渠灌田野间以杀水势,于是漕运不通,而畿甸悉罹水患矣。
先是,暴雨有异物,形如龙蛇,自雨中降,获而杀之,识者以为水祥,已而果然。
予时备员左史,心独异之。
窃观主上降诏遣使,所以忧劳者甚厚,在位者缘此必有发愤纳忠之人,乃寂不闻。
愚戆不能自已,因奏疏论列,大意以为祖宗都汴百有五十馀载,未尝少有变故。
今事起仓卒,迩远惊惧,诚大异也。
夫变异不虚发,必有感召之因;
灾害未易弭,必有销伏之策。
宜寅畏天戒,招徕谠言,修祖宗故事,以慰天下之望。
且请因侍立许直前奏事,以尽区区所欲言者。
时十有三日也。
疏奏,屏息以俟,而是日无命。
翌旦造朝,侍立如常仪
既而宰执奏事,班退,传旨閤门令先退,不复得对。
因上章待罪,遂有沙阳之谪。
客有献疑者曰:「有官守,有言责。
子以记注为职,无言责而论事,非侵官乎」?
予应之曰:「古之为臣者,皆可以有言于君。
故有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近臣尽规之义。
后世官守言责既分,则独执政大臣、侍从论思献纳之官,与夫任台谏之职者可以言天下事。
左右史虽卑,然日侍天子清光,以记言动,居两省、缀侍从末班,遇所当论者论之,乃其职也,曷为侵官?
唐魏谟右补阙起居舍人文宗谓之曰:『事有不当,毋嫌论奏』。
对:『臣顷为谏官,故得有所陈;
今则记言动,不敢侵官』。
帝曰:『两省属皆可议朝廷事,而毋辞也』。
祖宗之制,虽馆职许论事,况左右史乎?
冯京范仲淹皆以左右史论事罢去,唐介文彦博相与廷辩,则蔡襄直前论之,以所论不当为罪则有矣,未闻以侵官为罪也。
子曷不责今之不言而旷官者,顾乃责我以侵官也」?
客曰:「然则近世任此职,曷为无论事者」?
予应之曰:「左右史侍从一间耳,幸而不以罪去,给札召试,则进居侍从之列。
今人以得侍从为荣,故例为循默以俟迁耳」。
客曰:「然则吾子何不为之?
意有所蓄,姑俟他日未晚也」。
予应之曰:「是何言与!
人臣以利为心者,可与事君也乎哉?
贪位慕禄,遇事循默而不敢言,非以利为心欤?
以利为心,则亦无所不至矣。
且士气不振久矣,在下者惟知爵禄之可贵,而决性命之情以争之;
在上者惟知以爵禄足以笼天下之士,而视外廷之臣蔑如也。
予为此惧,窃不自量,欲以区区之身而救一时之弊,岂苟然哉!
况夫以左右史为未可言,而必待侍从
侍从为未可言,而必待执政
执政为未可言,而必待宰相
宰相为未可言,而又必待其时,则果何时而可以言耶?
此特保富贵、为妻孥计者之论耳,未可与语以道事君之说也」。
客曰:「当其可之谓时,故言于可言之时则从,言于不可言之时则凶。
今子之言时乎」?
予应之曰:「当其可者谓当夫事之可者也,当夫事之可则为时,故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
如必待其时之可,则龙逢、比干之徒当为罪人矣。
昔之君子于邦有道则危言危行,故鲠直之论必陈于圣明之主,而防患之说必出于治安之世。
禹之戒舜,以『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
太保之训武王,以『不矜细行,终累大德』。
帝舜武王,而其臣之所告者若此,何哉?
爱君之诚深,则纳君之言切故也」。
客曰:「子之职当言而时可言,则吾既得闻命矣。
敢问子之言曰:『变异不虚发,必有感召之因;
灾害未易弭,必有销伏之策』。
夫灾异之说起于汉儒,今子之言若是,揆于吾圣人之学,得无戾乎」?
予应之曰:「昔高宗有雉雊之异,而祖己训王以『先格王正厥事』。
王遇旱暵之灾,侧身修行而王化复行。
孔子作《春秋》,于灾异必书,所以谨天戒也。
汉儒乃附会而为之说,牵合穿凿,使人难信,此所以得罪于圣人。
若夫灾而惧,正厥事以谨天戒,乃吾圣人之旨也,何戾之有」?
客曰:「借使子得请而直前,则所论者将何为」?
予应之曰:「孟子不云乎:一正君而国定矣。
所谓正者,岂事事而为之哉?
特在夫心术之间耳。
兹事体大,未可以立谈判也」。
客愕然曰:「曩也我有疑于子,今闻子之言,涣然冰释矣」。
因叙其语,以为《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