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帝书 宋 · 王庭圭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六、《卢溪文集》卷二六、《江西文钞》卷三、《南宋文范》卷一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年月日,臣某谨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愚无适时之才,自少读书,好言治乱,将以有为于世,而官卑人微,大吏恶其异己,每摧辱之。自宣和五年罢茶陵丞,隐居江西卢溪之上,穷苦困厄四十馀年,未尝一出仕,今已老矣。伏遇陛下龙飞,以圣德临御天下,屈体求士,垂宽容之听,开忠直之路,又诏举山林遗逸,令深者不隐,远者不塞。臣于是获登文石之陛,对天颜,吐胸臆。窃伏自惟,国家大事,似非疏浅小臣所当言,若泛论一二常事,迂阔熟烂而不切,以污陛下之聪明,则终无补于世。臣是以敢不避斧钺之诛,冒进其愚忠。窃以天下之事,于今为最大而不可缓者,惟边鄙未宁、境土未复而已。此圣主焦心劳思,坐不安席,求所以经画之术,而左右大臣共以为忧者也。臣愚以谓此未足为忧,而臣之所忧者在陛下立志定谋何如耳。臣尝谓自古帝王肇造区夏、兴复大业者,皆有听言之聪明、力行之果断。虽量时审势,事有不同,至其策画之一定,卓然有守而不变,故能信用忠谋,斥去异议,卒收成功。国家自遭夷虏之祸,今四十年,异时竭民膏血以充其赂遗,割要害形胜之地以塞其奸贪,盖出于事势之不得已,而非谓其可久用也。陛下曩居潜藩,负刚明之德,有奋发果毅之志,海内实遍知之。今者奉慈训,登至尊,适当夷虏背叛之秋,中外臣庶仰德如天日,畏威如雷霆,莫不延首倾目,愿听所为。诚宜赫然奋厉威权,震动天下,委任贤相良将,以扫除宿愤,恢复中原,此不可复缓之时也。臣近奉诏命来趋阙庭,闻诸道途,采之缙绅,咸谓国家长计,今已纷纷,渐无成说。臣窃惑之,请为陛下试陈其大略。自靖康之初迄于今日,虏人多以一「和」字误中国,何为循而用之犹未已也?士大夫有执讲和之议者,非独愚无识,其处心积虑,止欲固爵位、保名宠,苟安目前无事而已,非有奇谋远虑,为宗庙社稷万世计也。且向来何尝不与之和哉!我之礼日加,而彼之奸恶日肆;我之金币日遗,而彼乃求索愈无穷。一旦无隙而举兵,怙恃暴强,摇荡边鄙,以致天下骚动。今若再与之盟,彼将复背盟如反手。何则?夷狄之性与禽兽无异,非可以礼义驯服,而我国家以天子之尊,谨守信誓,不敢先动,坐受其弊而已。如近岁遣使嫚言骜侮朝廷,太上皇帝薄其礼而遣归,中外莫不忻悦。使其势果能羊驱豕突,可以奋然而深入,则长驱而来亦已久矣。故臣尝谓夷虏不足深忧,盖其贪残暴虐,骨肉相贼,逆天违人,必不能久据中原,灭亡可待也。第恐河洛韩魏之郊,习见金人屡叛盟约,本朝惟守和议,无复境土之意,猝然有一夫奋起,殄灭彼虏,僣据中原,则其患愈大,其敌愈坚,未易测矣。今之言和议者止于苟安,往往不加虑于此。臣愿陛下以此深思之,与其轻信诡谋,移于偏听,宁博采群议,登能庸贤,以张吾已振之威;与其幸岁月之安,惮劳费,罢防秋,宁谨修边备,练兵选将,以俟其可乘之隙,和议断不可用也。近闻官军既下宿州,而将吏复失律,此亦兵家常势。窃虑偷惰寡谋异虑之人,幸其失而喜攻之,以取效于平日,而不为国家长虑后顾之计,此尤为危疑之机。以陛下之勇智,当可以有为之势,于此亦或蹉跌,则他时变故日深一日,岁复一岁,终无如之何也。况今敌势已毙,其国未必帖定,特籍其馀,虐行其诡计,大则恐吾乘其势之未固,以申其扫灭之威,次则恐吾削绝其重币,以潜图其后。此正陛下经营恢复之时,而非迟疑宽缓之日。伏惟圣策先定于中,益务收选人材,讲求硕画,力图而谨守之,然后振举大义,以扫灭此虏,仰慰祖宗在天之灵。天下之大事,无过此也。臣愚不识忌讳,愿陛下恕其进越而鉴其惓惓之忠,实天下幸甚。臣诚惶诚恐,昧死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