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命下讲义 宋 · 刘一止
出处:全宋文卷三二七六、《苕溪集》卷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
自「王曰来汝说」以下,高宗以师道命傅说自说;「曰王人求多闻」以下,傅说以学告高宗;自「王曰呜呼说四海之内咸仰朕德」以下,高宗知说所以教而更命之;「说拜稽首曰敢对扬天子之休命」,则傅说知高宗所以命而终成之也。《君奭》曰:「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则高宗尝学于甘盘,而不终其业矣。《无逸》曰:「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则遁于荒远,而险阻艰难备尝之矣。其所以有望于傅说者,盖困而知学焉。酒醴不能自发,有以发之者曲糵也,犹才不能自达,有待于达之者欤。羹不能自和,有以和之者盐梅也,犹德不能自成,有待于成之者欤。曰「交修予,罔予弃,予惟克迈乃训」,则许之以受教而不拒也。说于是乎可以语学。学之道莫先于求多闻,求多闻所以学古也。不通于古则处经事而不得其正,莅变事而不知其权,亦恶能有所建立哉?非特不足以建立,抑将坠先王之绪而不克永久也。故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于古训,乃有获;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惟学则知道,知道然后乐循礼,故曰「逊志」。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故曰「务时敏」。学自外至,故曰「厥修乃来」。至是,则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故曰「道积于厥躬」。不足则学,有馀则教,故曰「惟敩学半」。《记》曰「教学相长」,此敩学半之谓也。始于学,终于教,学不可已也,故曰「念终始典于学」。积善在身,犹日长加益,而人不知,故曰「厥德修罔觉」。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然则高宗之务学,可不以成汤伊尹之事为监乎?则说当「式克钦承」,以辅王之学。非特克式钦承也,又「旁招俊乂,列于庶位」,以成交修之志焉。高宗于是乎知识,所以教而更命之。所以更命之者,先正保衡,俾厥后惟尧舜,悯一夫之不获,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又其效至于「佑我烈祖,格于皇天」,则今安得有愧?于是乎「罔俾阿衡专美有商」,「克绍乃辟于先王,永绥民」,则非特说无愧于阿衡,我亦无愧于先王矣。是乃说所以教而欲成之之意也。故曰「敢对扬天子之休命」。窃尝论之,事不可以不师古;苟师古,不可以不务学;苟务学,不可以不隆师。古之贤君所以能大过人者,无踰于此三言者矣。且君之于臣也,岂特臣之而已哉?有不得而臣者则友之。费惠公曰:「吾于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吾者也」。有不可得而友之者则事之。子思曰:「古之人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曰,事者师焉而已矣。《经》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传曰:「其君贤君,而有师者王;其君中君,而有师者霸」。然则固不可以无师也。黄帝学于务成,禹学于西王国,汤学于伊尹,文王学于畴子斯,武王学于郭叔,周威公学于宁越,齐小白学于管仲,魏文侯学于子夏,晋献公学于祖朝,燕昭王学于孙膑。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至于功德有远近,成就有大小,所学有贤不贤,则系乎人而已。然则固不可不学也。尝观尧舜之为君,禹、皋陶之为臣,都俞吁咈,共济于一堂之上,宜必有甚高难行之法度,不可逮及之谋谟,更新一时,焜耀来世。不然,何以得圣君贤臣之名于霄壤间哉!及考《书》之所载,不称其能作古,而称其能稽古,曰「若稽古帝尧」,曰「若稽古帝舜」,曰「若稽古大禹」,曰「若稽古皋陶」。君臣之间,皆称稽古焉,然后知虽圣帝贤臣,未有不本于师古。所谓学者学此也,所谓教者教此者也。《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书》曰:「无作聪明乱旧章」。然则事不可不师古明矣。由得师以务学,由务学以师古,以至于建立无愧乎先王,此高宗之所以为贤君者也。孟子曰:「天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呜呼,所谓大有为之君,盖不世出。然而无是君则已,苟有是君,未有无其臣焉,此殆若符契之合,故曰「必有所不召之臣」。高宗即位之初,精诚感格,梦赉良弼,得说于傅岩,置说于左右,以版筑之贱位冢宰,以人臣之卑处师道,君任之而不疑,臣居之而无畏。此非有神契默会,恶能臻于是哉?文王之得臧丈人,高宗之得傅说,原其遇合,盖有异于人矣。宜其相得之深,无所疑畏焉。然说之始对高宗曰「畴敢不祗若王之休命」者,彼以臣之事责我也;卒曰「敢对扬天子之休命」者,彼以师道望我也。谓之对扬,则若与为敌焉。有道之士,处辞受之间,无可苟也。且当其任不辞其责,有是实不辞其名。孟子之于齐王,且将以师道自居也,而况有高宗之君乎?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高宗之于说,臣焉而后学,其事虽殊,然其成功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