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于仕，未尝有所择也。夫君子之仕，綦大至于王公大人，綦小至于抱关击柝。大者禄足以仁族属、厚朋友，而小者升斗不足以活其父母妻子。大者任道，小者任力，任道者使人，任力者使于人，其势之悬异至于如此，然君子未尝有择也。夫择则安，不择则不安，此人之情也。而君子于此，独有以异乎人哉？盖君子常病夫所以在我者，而不病夫所以在彼者。在我者则未尝不勉也，在彼者则听之而已矣。苟吾所学不悖于圣人，而所行不愧于圣人，则虽死生祸福之变，未尝有所择也，而况其下者乎？故在众人择则安，不择则不安，在君子择则有所不安，不择则无所不安也。昔者孔子以大圣人事业，其为尧舜，为禹、汤，为伊尹、周公，适其所耳，而言不信于人，道不行于时，故为乘田，为委吏，然亦曰牛羊遂而已矣，会计当而已矣。后之君子则不然，有是志则期于无所不至，有是能则期于无所不为，其所怀者大，其所慕者远。其所怀者大，则其小者有所不屑；其所慕者远，则其近者尝羞道而耻为之，盖其所自择者如此。夫以孔子之圣，犹屑其小者，而今君子乃止欲为其大者，其可笑矣夫！句章俞叔通有学问，自弱冠时，声名已隐然为东南冠，其后屡以文艺进，当时贤公卿皆盛称道之，以为当得志于斯世。虽叔通所以自任者亦然。既而颠顿不售，与俗益龃龉。晚乃从吏部选，主温州平阳簿。议者以为叔通高才，主簿小官，以高才处小官，所怀当如何？吾将见叔通缩手阁笔，不知所以事事矣。予因晓之曰：「夫为其大者则喜，为其小者则悲，岂吾叔通之谓哉！叔通学孔子者也，夫学孔子，则无适而不可，岂以彼此小大为择哉」！叔通至邑，承前人废弛后，滞讼山积，叔通为之尽力区处，两造廷下，指示黑白，众皆诚服。会其令忧去，叔通遂专县事，岂弟爱物，而痛惩强梗。为民者皆相戒，以为簿公遇我属厚，其可挠之耶？异时吏治文书日夜不休，比叔通为之，率午刻廷无留人。然叔通于此得考，就除他官。邑父老重其去，相与状其事于州于监司，冀其为岁月留，而州亦表于朝。未报，会诏至，迁某令。于其行也，邑人相顾泣，遮道如堵，曰：「天乎鄙我甚，乃不畀我以公耶」？今世俗益薄，议论益不一，前日以为是则今日以为非，前日以为可则今日以为不可。如叔通之来也，议者固疑其不事事也，因晓之；比又观叔通所以惠爱其邑人，然后议者不复置疑其间。今天子仁圣，求贤如不及，叔通去是，是将进为其大者矣。彼议者又将疑焉，以为叔通能为之于此，而不能为之于彼也。故欲余道其所以然，俾凡今之疑者，又将不复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