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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解 宋 · 周行己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五三、《浮沚集》卷二
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
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
道本无名,所以名之曰道者,谓其万物莫不由之也。
万物皆有太极。
太极者,道之大本。
万物皆有两仪。
两仪者,道之大用。
无一则不立,无两则不成。
太极即两,以成体;
两仪即一,以成用。
故在太极不谓之先,为两仪不谓之后。
然则谓之一阴一阳者,不离乎一也。
谓之道者,不离乎两也。
所以太虚之中,絪缊相荡,升降浮沈,动静屈伸,不离乎二端。
散殊而可象者为物。
物者,阴阳之迹也。
故曰乾,阳物也;
坤,阴物也。
清通而不可象者为神。
神者,阴阳之妙也。
故曰阴阳不测谓之神。
不测则不可谓之二,成物则不可谓之一。
二即一而不离神,体物而不遗。
见此者谓之知道,体此者谓之得道。
然是道也,夫何远之有哉?
继于善者进乎此矣,成于性者复乎此矣。
孟子曰:「可欲之善」。
又曰:「性无有不善」。
夫善者,对不善之称也;
可欲者,对可恶之称也。
无不善,则亦无善之可称;
无可恶,则亦无欲之可称。
是知失性者,天下之不善也;
不善者,天下之可恶也。
得性者,天下之善也;
善者,天下之可欲也。
然则人之有善,皆得乎性者也;
人之有不善,皆失乎性者也。
苟能食则见善于羹,坐则见善于墙,立则见善参于前,在舆则见善倚于衡。
颠沛必于善,造次必于善。
相继无间,不离于道矣。
善既纯一,则无不善。
不善既无,善亦不立。
成于性者也,成于性则无不全也,无不尽也。
然而命于阴阳者,气质之禀不同,则昏明之性亦异。
成性于仁者,以斯道谓之仁。
斯道非不仁也,然仁不可谓之道。
成性于知者,以斯道谓之知,斯道非不知也,然知不可谓之道。
皆其成性之不同,所见之不周。
伯夷得圣人之清,柳下惠得圣人之和。
非不善也,然不可谓之大成。
夫一物之中,皆具一道;
一道之内,皆具阴阳。
不能尽其大心以充其性,遂以小见为大道。
止于斯,良由生禀之或偏而不知学,或学之不至而小成。
此皆贤者之过,所以君子之道鲜也。
至于天下之民,目视耳听,手举足运,无非道者
朝作暮息,渴饮饥食,无非道者
然而察其声音鍧鍧,目视眴眴,有生而已。
终身由是,曾不知洒扫应对之妙道,而耕稼陶渔之可以圣也。
是岂道之远人哉?
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
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此皆不肖者之不及,所以君子之道鲜也。
夫所谓君子之道,中而已矣。
或偏于仁,或偏于知,过乎中者也。
日用而不知,不及乎中者也。
太极即中也,中即性也。
太极立而阴阳具乎其中矣,性成而阴阳行乎其中矣。
是故《易》之为书,阴阳之道也。
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无非是者。
然而得所谓君子之道者寡,而过与不及者多。
孔子《系辞》所以明一阴一阳之道,而深叹夫君子之道鲜也。
虽然,万物负阴而抱阳,谁独具无道乎?
反身而诚,斯得之矣。
此所以天下之人不可自弃,而学《易》者不可以不尽心也。
《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曲礼》者,礼之至曲者也。
大则简,曲则详。
然曲能有诚,至于变化,岂有二致哉?
故其为礼者曰:「毋不敬」,所以戒夫人之不可以不敬也。
盖敬者,君子修身之道也,所以闲邪而存其诚者也。
敬斯定,定斯正。
正者,德之基也。
慢斯怠,怠斯邪。
邪者,德之贼也。
古之人相在尔室,不愧屋漏。
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何所不用其敬哉?
「俨若思」者,非思也。
凡思者,其心必有所止。
心有所止者,其耳目视听必有所忘。
盖其心定者,其容寂,此俨者所以若思而非思也。
古之人知止而虑善,恭默以思道,此有思者也。
南郭子綦之隐几,嗒焉似丧其耦。
颜渊之坐忘,黜聪明,堕肢体。
此无思者也。
无思者,天也;
有思者,自人而之天也。
古之为道如此。
安定辞」者,《易》所谓「易其心而后语」也。
盖一辞之不中,皆心之过。
孟子所以谓「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
而颐之养正,君子所以慎言语,是以存于心者,既见乎辞,考其辞者亦可以知其人也。
此三者,礼之大节,君子学道之要也。
自天子达于庶人,自修身至于为天下,莫不一于是。
敬则无敢慢,无敢慢则民莫不爱矣。
俨则人望而畏之,人望而畏之则民莫不敬矣。
安定辞」则其言善,其言善则民莫不应矣。
敬也,俨也,安定也,举乎其上者如此,所以安民之道也。
爱也,敬也,应也,错乎其下者如此,民所以安之之效也。
匹夫而有此,必有安民之术;
天子而有此,必有安民之事。
故曰安民哉。
傲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君子所以知天者,知其性也;
所以事天者,事其心也。
性之不明,心之不存,则在我者与天不相似,故有长傲以悖天德,从欲以丧天性。
所见者小,则其志易满,天道亏矣。
所慕者外,则其乐易极,天理灭矣。
人之所以为人者,天也。
失其天,岂可谓天之人乎?
此其丧精失灵,皆可哀之民也。
原夫凡人之所以有傲者何也?
以其有我而已矣。
以我为我,则彼为之对矣。
彼我既分,胜心生焉。
强此而劣彼,此所谓傲也。
彼既自彼,我既自我。
傲且不足以轻彼,适所以害我。
是心也且不可有,况可长乎!
若我既无我,则彼亦无彼,何傲之有?
彼有大傲者焉,傲睨乎万物之上者是也。
是傲也,非世俗之鄙心也,道独尊而无对故也。
凡人之所以有欲者何也?
以其有物而已矣。
以物为物,则我为之役矣。
物我既交,爱心生焉。
忘己而徇物,此所谓欲也。
物既自物,我既自我。
欲且不足以益我,适所以丧我。
是心也且不可有,况可从乎!
若物既无物,则我亦无我,何欲之有?
彼有大欲者焉,从心所欲不踰矩者是也。
是欲也,非世俗之鄙心也,道无心而不留故也。
志固不可满,而凡人之志所以可满者,所志者利也。
其志在利者,利得其志必满。
志满者必骄。
由志道者观之,不亦隘乎!
故大志者,古今不可以为限,固不可满也。
乐固不可极,而凡人之乐所以有极者,所乐者伪也。
故所乐在物,物得其乐必极,乐极者必淫。
乐道者观之,不亦鄙乎!
故大乐者,天地不能变,万物不能易,固不可极也。
然则斯四者,为之小者,必可谓之小人矣;
为之大者,必可谓之大人矣。
君子之学,去其小者,存其大者,如斯而已矣。
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
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
积而能散,安安而能迁。
临财毋茍得,临难毋茍免。
狠无求胜,分无求多。
疑事无质,直而勿有。
君子之于学也,能亲贤然后能明善,能明善然后能至公,能至公然后能无累,能无累然后能自立,能自立然后能与人,能与人然后能善世
此学者本末之序也。
天下之人莫不善也,贤者先得乎其善者也。
故其温良可亲也,其威严可畏也。
亲之而不知敬,则其流必易;
畏之而不知爱,则其渐必疏。
易则不知善之可尊,疏则不知善之可亲。
狎而敬之而不失其尊,畏而爱之而不失其亲。
君子之亲贤有如此者。
天下之蔽莫大乎私,天下之明莫大乎公。
君子之于人也无私好,其所好者必善者也;
无私恶,其所恶者必不善者也。
故所爱者善也,不以所爱蔽于所不爱,乃天下之公好也;
所憎者不善也,不以所憎蔽于所不憎,乃天下之公恶也。
惟能公于好恶,故能不以一己之爱憎而易天下之善恶,君子之至公有如此者。
凡人之所以厚积者,必以为私所分也。
惟公者能以天下为度,则不累乎物。
存人者犹在己也,奚积而不能散乎?
凡人之所以居安者,必以为我所安也。
惟公者能以天下为宅,则不累其居。
在彼者犹在此也,奚安而不能迁乎?
惟其能散也,故散而不失其所积。
惟其能迁也,故迁而不失其所安。
君子之无累有如此者。
若夫累于物者,则临财必求茍得;
累于身者,则临难必求茍免。
惟君子忘物所以立我,故不累于物;
忘我所以立道,故不累乎身。
内外无累,故可以得而得,无心于得,非所谓茍得也;
可以免而免,无心于免,非所谓茍免也。
君子之所以自立有如此者。
今天下之所以好胜者,为其不能忘我也。
天下之所以多得者,为其不能遗物也。
茍能忘我而常处其弱,则人之狠者不求胜,而天下莫能胜矣。
茍能遗物而常处其不足,则人之分者不求多,而天下莫能损矣。
茍持是于天下,虽之蛮貊而必行,入麋鹿而不乱。
君子之所以与人有如此者。
君子之知,众人之所以疑也;
众人之曲,君子之所以直也。
然而君子有同天下之志,而无善一己之心,故致其大知以释其疑,使天下之疑者不疑。
先质其疑,则天下疑矣。
推其大直,以直其未直,使天下之不直者直。
先有其直,则天下不直矣。
故不质其疑,所以欲天下之皆致其知也;
不有其直,所以欲天下之皆得其直也。
君子之善世有如此者。
凡此数者,君子之所务,而众人之所深戒者也。
故或曰能,或曰毋,或曰勿语,其志则一也。
若夫坐如尸,立如齐,礼从宜,使从俗。
君子之所以必庄必敬者,非所以饰外貌,所以养其中也。
盖其心肃者其貌必庄,其意诚者其体必敬。
为尸者所以象神,不庄不敬则神弗临之矣。
必庄必敬然后可以为尸,故君子之坐如之。
为齐者所以接神,不庄不敬则神弗接之矣。
必庄必敬然后可以为齐,故君子之立如之。
方是时也,其心寂然而无一物,其孚颙若而无他虑。
是心也,圣人之心也。
颜子三月不违仁,不违此心也。
其馀日月至焉,至此心也。
圣人从心所欲不踰矩,不违此心也。
圣人常,颜子久,其馀暂,百姓日用而不知也。
学者舍是亦何所求哉?
古之人何独坐立然后如此,此特举其大端而已也。
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无须臾之离,终食之违。
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所以存心养性,大过人远矣。
此学者入德之要,不可以不思也。
礼从宜,使从俗,马、郑之说备矣。
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
礼者,中而已矣。
万物之至情,天下之达德也。
君子不敢过,小人不敢不及,一定而不可易者也。
犹规矩设而不可欺以方圆,绳墨陈而不可欺以曲直。
故天下之亲疏者,于此可以定;
天下之嫌疑者,于此可以决;
天下之同异者,于此可以别;
天下之是非者,于此可以明。
茍舍是焉而无以辨,则总总林林,亦何以相与立于天地之间哉?
此所以有礼则治,无礼则乱也。
礼,不妄说人,不辞费。
礼者,正而已矣。
妄说人,非正也。
辞费,非正也。
何也?
今人之所以妄说人者,不有求于人,必欲逭己责也。
人之所以辞费者,不有矜己能,必欲辞己过也。
君子无求而安于命,何为而妄说于人哉?
君子不矜而过必改,何为而费于辞哉?
说以其道者,正说也,君子有之。
辞取其达者,正辞也,君子有之。
说不以道,亦人之所不说。
而辞之多且游者,亦圣人以为躁而诬善。
然则人亦何取于妄说人与辞费哉!
此礼所以不为也。
礼,不踰节,不侵侮,不好狎。
礼者,分而已矣。
居下而犯上,则踰上之节,不知下之分也。
居上而偪下,则踰下之节,不知上之分也。
侵侮者失人,不知人之分也。
好狎者失己,不知己之分也。
君子明礼而知分,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与人不争,处己必敬。
此所以作事可法,容止可观,而为万夫之望者也。
修身践言,谓之善行。
行修言道,礼之质也。
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
孳孳为利者,蹠之徒也。
天下莫不为善,岂人人为舜也欤哉?
非也。
方其为善,其心则舜之心也。
天下莫不为利,岂人人为蹠也欤哉?
非也。
方其为利,其心则蹠之心也。
故人不可以不为善也。
虽小善而必为,然后能为大善。
舜之所以为舜者,以其乐取诸人以为善,闻一善言,见一善行,从之莫能禦也。
然则如之何斯可以为善矣?
曰修身也,践言也。
修身者必敬,践言者必忠。
忠与敬者,善之大端,入德之要也。
故曰修身践言谓之善行。
行笃敬则行修矣,言忠信则言道矣。
故曰义以为质,礼以行之。
又曰忠信之人可以学礼。
此行修言道所以为礼之质也。
茍无其质,虽习于《曲礼》威仪之多,君子不谓之知礼。
晚周之衰,天下士大夫既其文而不既其实。
庄周寓言矫弊,遂以为忠信之薄而道之华。
此岂吾圣人所谓「礼云礼云」者乎?
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
礼,闻来学,不闻往教。
君子有财以给天下之求,有道以应天下之问。
其心必欲无一夫之不获其所,而天下之人皆至于道。
圣人在上则行其道,圣人在下则怀其志。
所以犹病于博施济众,而孔子乃于其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此岂取人而往教所得周哉!
盖取人则失己,往教则枉道。
圣人中道而立,使天下之人皆得取于我,而来学以求正焉。
则己立而给不匮,道大而应无方。
然后天下之人皆得预被其泽,而有足者咸可以至于斯。
此礼所以在彼而不在此也。
文之以礼乐。
孔子曰:「立于礼,成于乐」。
孟子曰:「礼者,节文斯二者是也。
乐者,乐斯二者是也」。
君子之为人,不惟率性守质而已,固有礼乐以文之也。
今人有大其居者,知丹雘之为丽,则必涂其垣墙,然后谓之富室。
有爱其身者,知衣服之为美,则必饰以组绣,然后谓之备服。
此庸人匹夫之所及,非有过人之智而后能也。
今之修性学道反不能焉,岂礼乐之不及欤?
盖以谓不足为而不为耳。
天下之咎莫大于不足为,不能为者次之。
不足为者曰:礼与乐者,人之文也。
吾将游乎天而皆不足为也。
孟子所谓非徒无益而又害之者是也。
不能为者,孳孳焉,拳拳焉,守一善占一艺以终其身,则其无咎也亦有间矣。
彼之自绝于礼乐者,其学盖出于老氏。
齐其上下,等其君臣,漠然欲置天下于无。
而人之所以相生养之道,与其所以欢欣交通之情,皆不若相忘之为愈。
此其寡恩于禽兽也。
甚矣!
呜呼,胡为学圣人者反乐此之异哉!
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之勇,冉求之艺,所守一善占一艺以终其身者。
虽然,礼乐非有异于人之性也,学者止于道焉而已。
性者,道之质也。
礼乐者,道之具也。
上焉者生而能之,中焉者学而能之,下焉者勉而能之。
及其至也,皆谓之成人可也。
然则圣人岂异于人哉!
乃所愿则学孔子也。
呜呼,孔子之生所谓不幸之幸者也!
不幸而生于世衰道微,终以穷死。
复幸而得贤弟子有颜回者,师其道于当时,有孟轲者,师其道于后世,而圣人之道庶几乎有传。
虽然,吾尝谓为颜回者易,而为孟轲者难。
扬雄所谓在则人,亡则书,其说盖亦未尽也。
譬夫见龙而象龙,与不见龙而画之者,形容具存,而耳目可及,故象者易为力。
若夫目之所未尝见,耳之所未尝闻,而区区求诸有无之间而拟其形容,故画者难为功也。
虽然,圣人之道,言所不能传,而非言亦无以传。
是故善学者因其言而求其心,跃然有得于中,然后合之于圣人之道,果无以异也,而后为之,是亦圣人也。
故见而师之于当时者易,闻而师之于后世者难。
知其难而能难者,后世有孟轲一人而已。
孟轲,真孔子者也。
故其言伯夷伊尹柳下惠,以谓皆得圣人之一偏,而独推尊孔子为集大成,又从而为之辞曰:「乃所愿则学孔子也」。
故言伯夷之清,柳下惠之和,伊尹之任,则譬之以力。
孔子之集大成,则譬之以巧。
盖巧者能中,而力者能至也。
夫射者期至于的也,有力者皆能至,其在东西上下未可知也,惟巧者能中于的。
孔子之道,无可无不可者也。
伊尹伯夷柳下惠之道,或清或任或和,皆东西上下者也。
孔子之道,圣人之中也,行之万世而无弊,伯夷伊尹柳下惠,圣人之过也。
天下之贤者行之而无弊,不肖者行之而有弊。
天下之智者行之而无弊,愚者行之而有弊。
其中者,常道也;
其过者,权道也。
伯夷伊尹柳下惠之忧后世也深,孔子之虑后世也大。
其立教异也,其心则皆圣人之心也。
故学者必明夫圣人之心,此不可不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