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经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六五、《柯山集拾遗》卷一○、《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一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先王之治天下,其赏罚荣辱天下者,可谓众矣,然先王未尝有心焉,何则?其赏者天下之所共与,其罚者天下之所共弃,取天下之同好共恶而制荣辱焉,故吾何所用心哉?夫惟好恶不出于吾心,而天下举同焉。是故其好者非苟可悦者也,其恶者非私可怒者也,是之谓经。使天下可悦者非出于一人之私好,故为之非苟顺也。使天下可恶者非出于一人之私怒,故避之非苟畏也。是以天下之人皆有至公之心,正行直言,以自达于世,而阴消天下奸邪诡伪之俗。盖昔三代之时,臣之所以告其君,君之所以戒其臣,官师相规,父子相告者,其言明白夷易,非有深远隐伏使人难通而疑之者。岂独如是而已哉?其衣服冠冕,动作言貌,莫不禁夫造异而不同者也。呜呼!先王防民之责可谓深矣,天下之奸邪何从而起耶?使天下之为上,皆至公大正,取天下之好恶以为己之取舍,则必得善恶之实,而奸伪何从入之哉?惟其天下之所谓善而时非之,天下之所谓恶而时取之,其为说辨而可惑,其为理泽而可喜,故奸人得乘其便以附会其意,而名理始乱矣。且见不反人性,不能治天下之公善,远天下之共恶也。故不得志于世之人,苟概之以天下之常道,则何从而行其意哉?故必其兴也,必自乎上之好恶,违天下之经,而志之所向,诡辨而多奇也。昔齐人有嗜羊者,一嗜其瘠,一嗜其肥。肥之庖皆善羊也,而瘠羊之病弃而不售者,举集于嗜瘠者之门。夫彼之所嗜者瘠而已,未及夫病也,而病者集,何也?夫肥者天下之所共好,不可以伪欺也。彼惟所嗜与人异,宜怪僻不常而不以常味晓也,故可冒而欺焉,是故嗜瘠而得病。孟子曰:「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夫邪慝者,不可以经为也。惟夫经不正,则好恶不通于天下之众,故庶民废而奸慝冒之以起。周公有言曰:「汝为正,克用常人」。夫非常之人,天下之所难得,而不如常人,何也?夫贵天下之所难得,经之所由丧也。昔唐文宗成其辱,决意于李训、郑注。夫文宗岂欲自祸哉?其意惟厌夫天下之所谓才者,谓皆庸不足与图事,意天下之奇才,必出于常人用意之外。故视其奸险谲怪而心不疑,更以天下之常理为庸人之论。文宗之用心非不至也,而无益于祸,何也?彼惟好恶之不得其正。故人主之好恶无他焉,举经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