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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杂说十四首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六二
卫武公厉王之时而自警曰:「慎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
夫柔其言,言逊也。
盖邦无道矣,惟危行言逊可以免于祸故也。
《桑柔》曰:「告尔忧恤,诲尔序爵」。
夫爵未尝无序也,序之者,使贤者尊,不肖者卑而已。
《召旻》曰:「彼疏斯稗」。
不能序爵故也。
《卷阿》之诗曰:「尔土宇昄章」。
夫治天下者,虽无事于恢大,幸而治得于内,则土宇广于外,盖人归者众,则各以其地附之矣。
周公之时,斥大九州之界,建侯之数过于商之末世,而考之传记,无周公斥大之事,所谓治得于内则人附之者众,非周公侵伐攻取而得之也。
夫土地削,非政之病,然政乱于内,则人相与携持而去,人去之,则地随以削。
芮伯所以「忧心殷殷,念我土宇」,而凡伯之刺幽王以「日蹙国百里」,而上陈先王之盛时,曰「日辟国百里」也。
盖「土宇昄章」与夫「蹙国百里」者,所以观治乱之迹也。
姜嫄生后稷而谓之「生民」者,盖后稷教民食,食者民待之以生故也。
故《思文》祀后稷之诗曰:「立我烝民,莫匪尔极」。
盖免于死之谓生,免于仆之谓立,食而后免于死亡颠仆之患,则后稷之于民,实生之者也。
治人之道尚明,故施政之堂曰明堂;
事神之道尚洁,故文王之庙曰清庙;
禦侮之道尚肃,故宫室之墙曰萧墙。
明不蔽也,清不污也,萧不乱也。
老子曰:「自后者,人先之」。
成王「率时农夫,播厥百谷」,而曰「骏发尔私」,使之先私而后公故也。
治田者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
先公而后私故也。
夫惟成王自后,是以民先之。
「有客宿宿」。
一宿为宿,宿宿者,凡一宿者再也。
「有客信信」。
再宿为信,信信者,凡再宿者再也。
夫如是,而犹欲「絷其马」,既行矣,又「薄言追之」,则微子所以为在此无斁,而周之臣子为好善而不厌也。
「执竞武王,无竞维烈」。
此方言武王之事而不及其成,故曰「执竞」而已。
武奏《大武》而后曰:「于皇武王,无竞维烈」。
武王之事既成,而见于乐则大矣美哉,「执竞」不足以言之也,故曰「于皇武王」也。
皇之为用者,道其事则美也,故于《大武》言之,盖武尽美矣。
成王之时,天下已治矣,乃曰「将予就之,继犹泮涣」。
然则承文、武之绪,而天下犹有泮离涣散之患者,何耶?
盖文、武之德大矣,泮然而离,无有不至,涣然而散,无有不及,洋溢滂肆,至于成王,将继而图,则所谓我其收之也。
「示我显德行」者,夫德行固道之显者也,而成王尚欲使示之以显德行者,盖学之始,其道当然也。
以其德行之幽者未足以知之,故曰「示我显德行」。
非独成王为然。
伊尹之告太甲,言「明言烈祖之成德」,夫以言为未足而明言之,未足以言祖之道而言祖之烈,未足以言德之妙而言德之成,则亦以太甲始进于学之故也。
成王周公之事,将毖后患,使后之知人不复如前日之惑,而首之以求助,何也?
盖昔之不知周公之圣出于无助故也。
何以知其然耶?
成王在廷之臣,圣莫如周公,而贤莫如召公
周公之为师,召公固不悦之矣。
召公且不悦,则在廷之臣岂复有能辨而言之者也。
成王所以惩前日之事,出于左右无有助之者,则其惩后患而首之以求助,不亦宜乎?
《破斧》刺朝廷之不知,盖举朝廷而刺之,举朝廷之不知,则孰为成王之助哉?
「闵予小子,遭家不造」。
方是时,成王初即政,溢者未收,泮涣者未图,则法度未立而功未成,故曰「不造」。
告成《大武》,则成王既除丧而即政,其武功足以嗣其先君,故曰「蹻蹻王之造」。
成王宠受武王武功,而武功则蹻蹻然征伐四方以成祖考之业,而王业于是成矣。
盖治至于可以用师者,治之成。
故善人为邦,至于可以即戎,而后为功也。
周公之戒成王以立政,卒之以诘尔戎兵,以陟禹之迹,岂非诘戎兵者政之终欤?
成王之征伐,其见于书者,伐奄、伐蒲之类是也。
「思马斯臧」,良马也,故曰「臧」。
「思马斯才」,戎马也,故曰「才」。
臧者言其德,才者言其用,陈于礼者尚德,用于战者尚才故也。
「思马斯作」,作者,用马也,故曰「作」。
用者,习战,习其动作之节而已矣。
「思马斯徂」,驽马也,故曰「徂」,言姑足以行而已矣。
驽马,马之下者也,故其类亦下,故曰「有驔有鱼」。
豪骭曰「驔」,二目白曰「鱼」。
驔则无取于良,二目白者,目病也。
是谓四种之马。
天下之乱起于无礼,无礼起于衣食不足,衣食不足起于经界不正,井田不均,沟洫不修,田事不勤。
先王深知礼义之本原起于稼穑之际,故其于省耕劝农之事,常首先天下之政。
成王之莅政也,召康公戒之,其急必以民事,而《公刘》之诗所述,其先不过「乃埸乃疆,乃积乃仓」而已。
其后周遭变而述先公风化之所由,而为《七月》之诗,其急不过授衣以备寒,举趾以历田,备事之细,至于采薪、剥枣、朱裳、索绹之烦,其候时之谨,至于秀葽、鸣蜩、斯螽、蟋蟀之细,则夫先王所以推本而要以成天下之务,虽至烦而不厌者,诚风化礼义之本莫不出于此故也。
予尝考《信南山》、《大田》,《楚茨》之诗,刺幽王之失政,推本其故,以为田莱多荒。
其陈先王之盛时,上勤于恤农,下力于治田之际,自「我与与,我稷翼翼。
我仓既盈,我庾维亿」,而中陈祭祀宾客之仪,俎豆礼乐之备,至于「永锡尔极,时万时亿」,又曰「神嗜饮食,使君寿考」。
《信南山》之所陈,始于禹之甸南山,曾孙之田原隰,庐立于中田,瓜植于疆埸,次之以清酒、骍牡以「享于祖考」,而终于「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大田》、《甫田》之所述,其初自于曾孙之能劝其民,而农夫之能听其上,不怒以交其欢,馌之以致其厚,而终也「报以介福,万寿无疆」,又曰「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夫受莫大之福,而其君有安宁祖考之乐,此天下之至美极治之际也。
而其来出于仓庾之盈,原隰之治,田庐之修,劝相之时,而后乃及于礼乐祭祀之事。
盖衣食不足于下,则礼乐不备于上,礼乐废,则乱随之而作。
夫惟田事备而衣食丰,衣食丰而礼乐备,礼乐备而和乐兴,和乐兴而人君有福禄寿考之盛。
此诗人深探其本,要其终,审乎治乱之要,而后其言之序如此也。
而诸侯助成王祭,其归而遣之也,其戒之以「王釐尔成,来咨来茹」,遂及于暮春新畲之事,来麰康年之祥,钱镈铚艾之细。
盖治其国者,其要莫急于此,则王之戒略于庶事,详于农事者,由此故也。
虽然,岂独成王为然哉?
盖自先王以来,未有不如此者。
高宗之戒诸侯也,曰:「天命多辟,设都于禹之绩。
岁事来辟,勿予祸适。
稼穑匪解」。
夫建天下之诸侯,饬来辟之岁事,而止于稼穑之勿懈,岂非事之所当先者欤?
夫惟王之所以戒诸侯者,莫不首于农。
而五载而巡四岳,其较诸侯之善恶,以观其国之治乱,而制吾之赏罚也。
庆始于土地辟,田野治,而养老尊贤,俊杰在位未与焉。
其罚之也,始于土地荒芜,而遗老失贤,亦未与焉。
夫惟戒诸侯之事,莫急于新畬之勤,制诸侯之赏罚,莫先于田野土地之政,则夫先王之意概可见矣。
鲁侯之颂也,始于《駉》,而《駉》之美,首于务农重谷,次之以《有駜》之美,卒章曰:「自今以始,岁其有」。
则夫成王、高宗汲汲于此,不亦宜乎!
夫始之于农教之勤,而终于有年之庆者,诚以诸侯奉上之先务在是故也。
由是观之,则周之戒诸侯未尝不然,非独《臣工》如此也。
或问《王风》之诗凡十篇,而闵周之诗四焉。
方是时,平王东迁,丰、镐为墟,文武之旧已扫地矣,此《黍离》所以闵也。
兵败祸结,国势危蹙,此《兔爰》之所以闵也。
风俗衰薄,室家不相保,此《中谷有蓷》所以闵也。
国家有是三者,闵之宜矣。
《君子阳阳》之序曰:「君子遭乱,相招为禄仕全身远害而已」。
盖君子犹未去也,辞尊居卑,辞富居贫,甘为劳辱而不耻耳。
未至于大乱,何遽闵之哉?
答曰:序此诗者,其知道乎?
国家之患,莫大于有君子而不能知,小人在位而贤人在下也。
其小人不为尽心,未害也。
至于君子不为尽心,苟求免于饥寒,熟视其祸而不肯救者,国必亡。
故曰:「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彼皆耻之而甘贫贱,谁与图其国乎?
不亡何待?
知微君子所以嗟伤而闵之也。
彼《黍离》、《兔爰》、《中谷有蓷》之乱,使有君子,其至是乎(《柯山集》卷三九。又见《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一五。)
诗杂说十四首:草斋本、吕本、丛刊本及《文粹》并作《诗杂说十三首》,而以第十四首别为一篇,题作《答闵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