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豹彭越论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六○、《柯山集》卷三七、《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七、《圣宋文选》卷二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予爱司马迁论魏豹、彭越之不耻囚虏以至刑戮也,曰:「彼无异故,智略绝人,独患无身耳。得摄尺寸之柄,其云蒸龙变,欲有所会其度,以故幽囚而不辞」。呜呼!何其论之之至也。汉自高祖之后,其将在者,皆常才中人,而其名将皆已诛死族灭,彭越以疑死,韩信、黥布相继以反诛。予尝疑汉之于功臣少恩如是,推迁所论,而后知高祖之诛功臣,势变之不获已。而世之论高祖不善驭功臣如光武,故相继族诛,皆妄论,不推原当世之故。尝试论之曰:秦之亡,豪杰并起,世之英雄才过十人者,无不兴起。而士大夫去战国未远,其人皆有六国豪杰之馀风,故其用兵行师有可称述。方此时,人人皆有帝王之心,如韩信之徒,其屈体为臣者,其初心岂将屈体委身而已乎?高祖岂不知其然,而收之者,何也?夫操白挺、驱市人而争天下,非得如斯人者,则谁肯为吾使?彼亦将有所寄以求所欲。彼之视高祖,犹高祖之用三人。何则?两各有所私利也,而非君臣之分故也。且彼之所以臣我者,非有至诚之心,而不厌其所欲,则反顾而去耳。故非裂天下而王之,其势不可使。故固陵之败,子房劝高祖并王韩信、彭越。且是时,天下之地分于二人者,何啻十五?而子房不敢爱者,不如是不足以留二人故也。夫以英雄好乱之姿,无君臣至亲之分,而据万乘之强国,此其势非得天下则不厌。何则?如韩信、彭越之徒,束手为虏而不耻者,其心犹冀万一有不死,而庶几得尺寸之柄以施其智。而况南面称王,据有甲兵士民之众,肯帖然而为人之下哉?呜呼!高祖安得高枕而卧也?昔楚王田于云梦,有熊当路而不去,弓矢戈戟之力不能杀,王患之。或曰:「南山之虎,其勇无敌,方饥而休,驱而逐熊,其能胜之哉」!王曰:「善」。驱虎当熊,未及死,而王之左右,六钧之弓,百鍊之戈,当虎之衡,虎食熊未尽而杀之矣。夫楚王之用虎,非乐使之也,非是则无能胜熊者矣。其杀之也,非有怨疾也,不杀且及我矣。彼虎之视熊,其与视楚王无以异也。不乘其便而杀之,一失所制,则后虽欲杀不可得矣。虎之食熊,非为我除患也,势驱之而不知其为人怒也。故高祖之用三人,非乐使之,无是三人则项籍不为我擒矣。高祖非以怨杀三人也,知其终不为我用故也。三人之为我亡楚也,非为至诚欲王汉也,势有动其心故也。为长者之论曰:汉封功臣,其地太过,故反。天下既定,当明制度,别上下,稍裁之,庶几矣。呜呼!彼安坐无事犹狼顾其上,况削之乎?故高祖于是三人者,不得不分天下而封之。而三人者,封之亦反,削之亦反,囚之亦反,其势必诛之而后定。故予悲高祖于此有不获已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