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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德辉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九一、《杨龟山先生集》卷一四
问:「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
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克谓其克人也,若颜子克己,然后可以不克人。
伐谓伐其功也,伐其善也。
大禹犹有待乎告戒,所谓「汝惟不伐」是已。
怨,必如伯夷求仁而得仁,然后可以无怨。
欲,必如公绰然后可以谓之不欲。
夫颜子亚圣者也,入圣域者也,伯夷圣之清者也,而公绰不欲又为成人之质。
今欲四者不行,宜可以为仁矣。
今止谓之「可以为难」,不已轻乎?
求其说而不得。
答:克伐怨欲,在常情易发难制。
有而不行焉,可以为难矣。
若夫仁,则又何克伐怨欲之有?
问:「思无邪」。
思而后积,积而后满,满而后发。
《诗》三百篇,大抵思之发也。
思而无邪,《诗》何不然哉!
或曰,有思皆邪也,无思则土木也。
思无邪者,惟有思而无所思乎!
佛语以迷真起妄,最初一念为念之正,此理合矣。
然是说也,果圣人当时告门人之意乎?
答:《书》曰:「思曰睿,睿作圣」。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
夫思可以作圣,而君子于貌言视听必有思焉,而谓有思皆邪,可乎?
《系辞》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
夫自至神而下,盖未能无思也。
惟无思为足以感通天下之故,而谓无思土木也,可乎?
此非穷神知化,未足与议也。
《诗》三百出于国史,固未能不思而得,然而皆止于礼义,以其所思无邪而已。
问:「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或谓性也,天也,道也,三者同出而异名。
知性之未始有物也,虽天亦然;
知天之未始有物也,虽性亦然。
或曰不然,性明其理,天道明其事。
明理之际,或疑其无;
明事之际,或疑其有。
必也理事俱融。
此其说之难闻也。
故经言天道皆以祸福善恶焉,异乎言性也。
二说孰是?
答: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
性、命、道三者一体而异名,初无二致也。
故在天曰命,在人曰性,率性而行曰道,特所从言之异耳。
所谓天道者,率性是也,岂远乎哉!
夫子之文章,乃所以言性与天道非有二也,闻者自异耳。
子贡至是始与知焉,则将进乎此矣。
问: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
心不违仁,必不待见之言行也,然非行,何自而知之?
仲尼颜子,亦有说矣。
答: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则其不违可知矣。
问:「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逆其诈,将有不胜其诈;
亿其不信,将有不胜其不信。
先觉之人,所病在是。
不逆诈,不亿不信,此其所贤也。
不然,先觉适为智料隐匿者尔,非其贤也。
或曰:不然,孔子先觉,君子亦以是为贤,非独我也。
答:君子一于诚而已。
惟至诚为可以前知,故不逆诈,不亿不信,而常先觉也,抑亦以是为贤乎。
若夫不逆不亿,而卒为小人所欺焉,斯亦不足观也已。
问:「回也其庶乎,屡空」。
说者谓若庄周所谓忘仁义礼乐,与夫坐忘之谓也。
然下文言「赐不受命而货殖焉」,则所谓空者,非忘仁义之类也。
然空必谓之屡者何如?
答:「其心三月不违仁」,则盖有时而违也。
然而其复不远,则其空也屡矣。
空也者,不以一物置其胸中也。
子贡货殖,未能无物也。
孔门所谓货殖者,岂若世之营营者耶?
特于物未能忘焉耳。
问:「子见南子子路不说」。
子路平居受教孔子者也。
孔子南子,虽如子路者且有不谕,他人何自而谕哉!
盖圣人用权处,平居不以语学者,此子路所以疑而不说也。
南子不可见审矣,今见所不见,不害为孔子者,何说?
答:南子卫灵公之妾,以妾为妻,五霸之所不容,况孔子而可以见之乎?
子路所以不说也。
然当是时,穷为旅人,不得而正之者,天实厌之也。
孔子而得位,固将正之也。
然卫之人皆以为小君,而谓过吾国者必见吾寡小君,则孔子安得而不见?
否之时,「包承,小人吉」,此大人处否而亨之道也。
问:「原壤夷俟」。
原壤为贤耶,圣人固以不逊弟罪之矣;
原壤为不贤耶,然于圣人敢以夷俟,圣人不绝之,又从而以杖叩其胫。
则壤果何人者耶?
或曰圣人如此,故者无失其为故也。
然则仲尼故亦多矣,何独于见之?
答:原壤之母死,登木而歌,孔子为弗闻也者而过之,其置之礼法之外久矣。
原壤,盖庄生所谓游方之外者也,故敢以夷俟。
孔子切责之,畏其乱俗也。
然谓之为贼而叩其胫,不已甚乎?
而彼皆受之而不辞,非自索于形骸之内,而不以毁誉经其心,孰能如是?
盖惟原壤而后待之可以如此。
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孔子终身行仁者也,当时学士大夫有不知,奈何颜子一日为仁而使天下归仁焉?
或曰:不然,「天下归仁」,犹皇极之道,天下所共由也。
颜子克己太过,其末将有墨氏之弊,人之乐于为仁者鲜矣,此仲尼所以救之。
一日能然者,由一日而积也。
后之知是说者惟孟子,其然乎?
答:吕与叔尝作《克己复礼颂》,曾见之否?
其略曰:「洞然八荒,皆在我闼。
孰曰天下,不归吾仁」?
斯言得之。
若未见,俟寻本录去。
问:「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论语》一书未尝及老氏,盖设教不伦也。
或说此所谓老彭,乃老氏与彭篯,非谓彭之寿而谓之老彭也。
然老氏之书果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者乎?
答:老氏以自然为宗,谓之不作可也。
问:「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闻乐而至于忘味,有之矣,至于三月不知,岂近人情乎?
或说:闻《韶》音不知肉味耳,盖「三月」者,「音」字之误也。
答:谓「音」字误为「三月」,伊川之说如此。
问: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
其意甚类。
或说「问仁」乃「问行」尔,亦字之误
答:学者求仁而已,行则由是而之焉者也。
其语相似,无足疑者。
世儒之论仁,不过乎博爱、自爱之类。
孔子之言则异乎此,其告诸门人可谓详矣,然而犹曰「罕言」者,盖其所言皆求仁之方而已,仁之体未尝言故也。
要当遍观而熟味之,而后隐之于心而安,则庶乎有得,非言论所及也。
问: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
曾子曰:「唯」。
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
庄子》言:「南郭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嗒然似丧其耦」。
曾子明夫子之道,亦在乎一「唯」之间,盖与仰天而嘘不异也。
若尔,下文言「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理似不然。
或谓忠恕亦自有理。
答:曾子未尝问,而夫子以是告之,盖当其可也。
曾子曰「唯」。
子出,门人问,此曾子之门人也,未足以语此,故告之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忠恕固不足以尽道,然其违道不远。
由是求之,则于一以贯之,其庶矣乎。
问:「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说者谓有高明之至德,有中庸之至德。
君子以高明者人所难勉,中庸者人所易行,故以人所难勉者立己,而以人所易行者同民,将使人人能之。
其言「民鲜久矣」,盖上失其道非一日也。
而考之《中庸》,则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
又曰:「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惟圣者能之」。
又曰:「舜其大知也与,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
又曰:「回之为人,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夫君子得是而时中,圣人依是而遁世,进为抚世莫如舜,退隐就閒莫如颜,然且有所执,有所择,如是果人之所可到。
然圣人以「民鲜久矣」言之,则中庸者亦人之所易行矣。
愿究言之,使学者有所适从。
答:道止于中而已矣,出乎中则过,未至则不及,故惟中为至。
夫中也者,道之至极,故中又谓之极,屋极亦谓之极,盖中而高故也。
极高明而不道乎中庸,则贤智者过之也;
道中庸而不极乎高明,则愚不肖者之不及也。
世儒以高明、中庸析为二致,非知中庸也。
以谓圣人以高明处己,中庸待人,则圣人处己常过之,道终不明不行,与愚不肖者无以异矣。
夫道若大路,行之则至,故孟子曰:「之道,孝悌而已矣」。
其为孝悌,乃在乎行止疾徐之间,非有甚高难行之事,皆夫妇之愚所与知者,虽舜、颜不能离此而为圣贤也,百姓特日用而不知耳。
问: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
或谓仲由仲尼耻恶衣之戒,故至于是。
方其言志,曰:「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岂能无狐貉之念哉?
圣人许之,何说?
答:士志于道,于缊袍狐貉何容心哉?
随所有而安之耳。
衣缊袍,不以恶衣为耻;
与朋友共敝之,不以小己自私,初不相妨也。
问: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
语之而不惰,与子路「闻斯行诸」不异,然未得为颜子之徒,何也?
答:语之而不惰,于吾言无所不说是也,与闻斯行之异矣。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则所言非一二也。
今《论语》所记无几,则孔子与回言盖有众人不得而闻者。
圣人之教人,各当其可也,故子路虽闻斯行之,而孔子犹告之以有父兄在,则未得为颜子徒宜矣。
问:毋友不如己者,商也日进,以其好与胜己者处也。
然我之不贤,人将拒我,如之何其可相友也?
答:所谓如己者,合志同方而已,不必胜己也。
问:「道不同不相为谋」,道一而已,不同者何说?
答:天下殊涂而同归,故道有不同者。
途虽殊,其归则同;
道不同,其趋则一也。
伯夷伊尹之去就,则难相为谋矣。
问:「君子贞而不谅」,君子不谅,可乎?
答:惟贞故可以不谅,所谓贞者,惟义所在也。
问:「君子矜而不争」。
《书》曰:「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
君子可矜乎?
答:矜者,矜庄之矜,非谓矜伐也。
古人用字,各有所当,难以一说该也。
问:「君子泰而不骄」。
孟子传食于诸侯,人或以为泰,君子可泰乎?
答:非侈泰之泰,若心广体胖是也。
问:「放郑声,远佞人」,言郑声而不及于慝礼,言佞人而不及于谗说,何也?
答: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无非礼者,则慝礼自放矣。
佞人禦人以口给,则谗说在其中矣。
问:子路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
不欲者,成人之质也。
人而有欲,虽知如武仲,勇如卞庄,艺如冉求,盖不足为成人
仲尼之言不欲,必先之以知,何也?
答:虽有其质,不先于致知,则无自而入德矣。
问:「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或谓由己者,犹在我而已。
颜子于仁,何待如是告戒?
或人之说恐不然。
答:一视同仁,则天下归仁矣,非由己而何?
问:祝鮀治宗庙,伯夷典天地,人之三礼,圣人命之,闻其直矣。
祝鮀之佞,顾足以治宗庙者,何说?
答:笾豆之事,则有司存,虽圣人亦有不知者,故于入太庙,每事问。
盖仪章器数,祝史之事,有司之职也。
然礼藏于器,治之不得其人,亦不足以成礼矣。
祝鮀所治,盖有司之职,非典礼之官也(《书》所谓「直哉惟清」者,若大宗伯然后可以责此。)
问: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
《书》言「天之历数」,而继之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然后至于「允执厥中」。
仲尼所叙,其略如是。
将所谓中者,已在乎人心道心之间,特在夫精一以执之耶?
将当时之人不足语是,故略之耶?
未谕其旨。
答:道心之微,非精一其孰能执之?
惟道心之微,而验之于喜怒哀乐未发之际,则其义自见,非言论所及也。
尧咨舜,舜命禹,三圣相授,惟中而已。
孔子之言,非略也。
问:沈同问:「燕可伐与」?
孟子对曰:「可」。
尝观孟子滕文公问为国,孟子对曰:「民事不可缓也」。
又曰:「无常产者无常心;
苟无常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
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
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
沈同问燕可伐与,孟子曰可。
及其败也,则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
民且不可罔,而问伐国如斯,何也?
答:燕固可伐矣,故孟子曰「可」。
使齐王孟子之言而遂伐之,诛其君而吊其民,何不可之有?
而其虐至于系累其子弟,而后燕人叛之。
以是而归罪孟子之言,非也。
问:孟子曰:「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
久假而不归,乌知其非有也」?
说者以「久假而不归,乌知其非有也」,亦若固有之也。
孟子尊王而卑霸。
夫仁之为道,惟圣人然后能践之,而谓霸者为固有,果其然乎?
意以谓外虽久假,勉而行之,非其本心,然谁知其中本无有也?
愿详教之。
答曰:管仲伐楚,以包茅不入为辞,所谓假之也。
初非有勤王之诚心,卒能以正天下,假而不归者也,乌知其非有?
孔子以仁与之,盖其功可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