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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阵图 北宋 · 李昭玘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一二、嘉庆《四川通志》卷五三
兵阵之事,有不可以言者,有不得不言者。
卫灵公在诸侯之任,当以守法为职,不当问阵;
有不仁之资,宜以修德为务,不宜问阵。
然且问之,此孔子所以不对也,所谓不可以言者也。
孔子不对灵公之问,将以立教尔,至其自谓,则曰「我战则克」;
其请伐罪,则曰「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宜可克」。
是则使孔子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其行师用兵之际,必有道矣。
其不肯驱乌合无律之民,以用之立死之地决矣。
当是时也,兵阵之事,将习之不暇,而况于言乎?
此所谓不得不言者也。
世之不善讲学者,耻于戎事之不知,则未尝不以孔子卫灵公藉口,彼不孔子之辟,其旨有在,而文事必有武备,乃吾儒之所当言。
傥曰「吾知道而已,兵非吾之所知」,其不当问者辟之以此,而当问者亦辟之以此,是无乃拘而害事也哉!
儒者之于天下,亦何所用也哉!
今夫古之用仁义之师者莫如武王,为王之佐者莫如太公
武王太公者,疑若专以曲直老壮为定计,凡覆杀之机,布设军势之事,当绝弗道,而其《六韬》之书,乃有《鸟云山兵》、《鸟云泽兵》等篇,其所以较胜负利害之际者甚详。
武王太公至是而变仁义为谲诈耶?
直以为德之不怀,则兵之必用,则凡所以御兵制敌之道不可不讲之耳。
然此尚有可诿者,曰:六韬非圣人之书,盖战国相倾之士,借太公以为市者。
至于《诗》《书》为帝王之遗迹,岂复有可议者耶?
而有扈之役则曰:「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
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
御非其马之正,汝不恭命」。
牧野之誓则曰:「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齐焉;
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
宣王徐方之诗亦曰:「绵绵翼翼,不测不克」。
又何敦阵整旅之能废也!
夫左治其左,右治其右,六步七步之旅,进不可不同心,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之击刺,不可不并力,与夫绵绵以为奇,而使敌不测,翼翼以为正,而使敌不克,自帝王之时已然,而《书》与《诗》载之,未尝以为耻,后世之士乃独耻言之,岂非好名而不适实之弊哉?
盖闻古之制阵,其名不一。
有以三才名者:日月星辰斗杓,一左一右,一迎一背,谓之天阵
丘陵水泉,亦有左右前后之利,谓之地阵;
用车用马,用文用武,谓之人阵。
此三才之辨也。
有以五时名者:春为牝阵,弓为前行;
夏为方阵,戟为前行;
季夏为圆阵,矛为前行;
秋为牡阵,剑为前行;
冬为伏阵,楯为前行。
此五时之辨也。
有以四兽名者:使商人为前,兵象白虎;
使羽人为前,兵象玄武
使祉人为前,兵象朱雀;
使角人为前,兵象青龙。
此四兽之辨也。
有以五行名者:木之直,金之方,火之锐,水之曲,土之圆,此五行之辨也。
凡若是者,因类制名,固不可殚数。
而八阵之名,尤为异同。
若所谓一方、二圆、三牝、四牡、五衡方、六车轮、七罘罝、八雁行,是一八阵也。
若所谓车箱洞当金、车上中黄土、鸟云鸟翔火、折冲木、龙腾却月水、雁行鹳鹅天、车轮地、虎翼人,又一八阵也。
纷纭异口,其无定论如是。
至于天、地、风、云、龙、虎、鸟、蛇,以是八物制为八名,兵家者流于此多归焉,则八阵之定论,亦有在矣。
然是八物者,亦信其所从名之当否耳。
考其根柢,阵之所以八者,自有所祖述。
盖其法肇于黄帝,具于成周,而变化于诸葛孔明,非诸葛孔明之独能为是也。
黄帝潜通八卦而建一都之法,默会九天而设三军之制。
是以周公则而象之,以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县,四县都。
自九夫之井至于四县之都,而得乎一都之法。
又以五人为伍,五伍两,四两为卒,五卒旅,五旅师,五师为军。
自五人之伍至于五师之军,而合乎三军之制。
至于孔明,则又上探黄帝之微意,下采成周之遗法,因而循之,与道神之,革而化之,与道宜之,而阵法备焉。
故其制八阵,自九夫井而演之,纵横皆八,而有八八六十四阵者,所以通乎八卦也。
三军,自五人为伍而演之,周旋皆九,而有九九八十一阵者,所以会乎九天也。
然则孔明之所祖述者,可谓深且远矣,非与夫古人之精神心术流通一者,畴能尔哉?
李兴曰:「推子八阵,不在孙吴
木牛之奇,则非般模」。
谓木牛非出于般匠之遗,其说诚是,若求八阵于孙吴之书,则孙吴之书固无有也,是不知孔明之祖述在彼而不在此也。
愚故曰,肇于黄帝,具于成周,变化于诸葛孔明,非诸葛孔明之独能是也。
呜呼!
八阵之法,黄帝既以北逐獯鬻,南平蚩尤,戡黎于阪泉,省方于崆峒,底定万国,旁罗七曜;
周公既以此诛伐奄,膺戎狄、惩荆舒;
孔明又以此平定南中,响震关辅,斩王双、走郭淮、杀张合,以成鼎足之强,则其明效大验已可见矣。
后世之言兵,孰不欲得其遗法而师承之?
然昧其法者莫如晋之桓温,明其法者莫如唐之李靖,此又不可不知也。
垒石八行,行去二丈,此其为武侯之遗迹,真与伪皆未可知,而桓温幸僚属之不识,遽欺之曰:「此常山蛇势也」。
夫常山蛇者,在兵法谓之率然,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考之阵势,特曲直一阵势耳,乌在为八哉!
武侯所祖在黄帝周公,而温信于率然之说,比之李兴谓不在孙吴者尚或有愧,故曰昧其法者莫若也。
唐太宗李靖曰:「卿所制六花阵,出何术乎」?
曰:「臣本诸葛亮八阵法也。
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隅络钩连,曲直相对,古制如此」。
乃为图陈之。
夫驰驱于戎马之间,识兵形阵法者莫如太宗,而有六花之制,乃不知其所出,必待剖喻明白而后悟,则靖之于八阵深矣,又非守其绪馀糟粕者之比也。
愚故曰明其法者莫靖若也。
虽然,论其深妙,固未易以立谈判,考其大纲,则不过奇正二字而已。
盖古之制军,万二千五百人而为军,其为伍者一千一百二十五,其为两者二百五十,十取三焉而为奇,馀七以为正,四奇四正而八阵生焉,是以分阵之数有奇有正也。
回旋九攒以象天,四平正列以象地,散涣邪直以为风,前大后锐以为云。
天、地、风、云,四阵之正也。
延邪绵直以为龙蟠,前合后开以为虎翼,弥漫散洽以为鸟翔,回屈包盖以为蛇𧐗。
龙、鸟、虎、蛇,四阵之奇也。
是其布阵之形,有奇有正也。
天子、上将居中而不动,疑兵游军出没而无常,是其用阵之势有奇有正也。
乃若阵行之疏,阵战之密,其人之列,面之相向,背之相承,阵间容阵,队间容队,曲间容曲,前禦其前,后当其后,左防其左,右防其右,行必鱼贯,立必雁行,长以卫短,短以救长,回军转阵,以前为后,以后为前,进无速奔,退无遽走,虽绝成阵,虽散成行,四头八尾,触处为首。
先动为阳,轻疾猛厉,其势险,其节短;
后动为阴,持重固密,不动如山。
其倏忽幽闇,神出鬼没,千变万态而不可致穷,则又所谓奇正之相生,如环之无端者。
八阵之制如此。
然则为今日计,将欲诛王庭,戡乱略,可不务乎?
虽王者之兵,鼓之以道德,征之以仁义,有征无战,善师不阵也,而其不幸有顽然不服者,以是为权谋之助,非小补也。
嗟乎,物不终静,故受之以动。
当纯坤用事,则阴疑于阳,而飞龙野战;
当大朴既散,则圣道并起,而戎马生郊
则有力吞八荒,争截九有,而生民之类,骚然不宁。
黄帝于此,顺杀气以作兵法,文昌以命将,而又制为阵法,以贻后代,岂得已者哉!
盖所谓生道杀民,威不轨而成文德也。
而后世经生儒士争非之,并于孔明之祖述者黜焉。
一旦乘以仓卒之变,而有抗衡之事,其将若之何?
然非黄帝孔明者既以大缪,而法之不守,德之不修,专以嗜杀自封殖为事者,其为生民祸,亦岂细故耶?
故郑之鱼丽、鹳鹅,魏之鹤列,晋之三行,楚之二广、二盂,徒以逞一己之欲,而挈赤子于肝脑涂地耳。
其得罪于君子,不亦甚乎!
孔子所以不对卫灵公,而孟子亦尝辟善阵、善战为民贼者,岂非为此等虑者哉!
夫仁义权谋,后世不可偏废。
一于仁义,则拘而不通;
专于权谋,则浸入于诈,而无以自反于正。
区区之虑,每及乎此,故力陈武侯八阵之美,以谨后世之武备,而又辟鱼丽、鹳鹅之属,以终孔子俎豆之意焉。
按:《全蜀艺文志》卷四八中,嘉庆二十二年乐山张氏重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