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策上(第三道)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二、《栾城应诏集》卷九
臣闻圣人将有以夺之,必有以予之;将有以正之,必有以柔之。纳之于正,而无伤其心;去其邪僻,而无绝其不忍之意。有所矫拂天下,大变其俗,而天下不知其为。其变也,释然而顺,油然而化,无所龃龉,而天下遂至于大正矣。盖天下之民,邪淫不法,纷乱而至于不可告语者,非今世而然也。夫古者三代之民,耕田而后食其粟,蚕缫而后衣其帛。欲享其利,而勤其力;欲获其报,而厚其施;欲求其父子之亲,则尽心于慈孝之道;欲求兄弟之和,则致力于长悌之节;欲求夫妇之相安,朋友之相信,亦莫不务其所以致之之术。故民各治其生,无望于侥倖之福,而力行于可信之事。凡其所以养生求福之道,如此其精也。至其不幸而死,其亲戚子弟又为之死丧祭祀、岁时伏腊之制,所以报其先祖之恩、而安恤孝子之意者,甚具而有法。笾豆簠簋饮食酒醴之荐,大者于庙,而小者于寝,荐新时祭,春秋不阙。故民终三年之忧,而又有终身不绝之恩爱,惨然若其父祖之居于其前而享其报也。至于后世则不然,民怠于自修,而其所以养生求福之道,皆归于鬼神冥寞之间,不知先王丧纪祭祀之礼,而其所以追养其先祖之意,皆入于佛老虚诞之说。是以四夷之教,交于中国,纵横放肆,其尊贵富盛,拟于王者,而其徒党遍于天下。其宫室、栋宇、衣服、饮食常侈于天下之民,而中国之人、明哲礼义之士,亦未尝以为怪,幸而其间有疑怪不信之心,则又安视而不能去。此其故何也?彼能执天下养生报死之权,而吾无以当之,是以若此不可制也。盖天下之君子尝欲去之,而亦既去矣;去之不久,而还复其故。其根之入于民者甚深,而其道之悦于民者甚佞。世之君子未有以解其所以入而易其所以悦,是以终不能服天下之意。天下之民以为养生报死皆出于此,吾未有以易之而遂绝其教,欲纳之于正而伤其心,欲去其邪僻而绝其不忍之意,故民之从之也甚难。闻之曰:「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实」。作乎此者,必有以动乎彼也。夫天下之民,非有所悦乎佛老之道,而悦乎养生报死之术。今能使之得其所以悦之实,而去其所悦之名,则天下何病而不从?盖先王之教民,养生有方,而报死有礼。凡国之赏罚黜陟,各当其处;贫富贵贱,皆出于其人之所当然。力田而多收,畏法而无罪;行立而名声发,德成而爵禄至。天下之人,皆知其所以获福之因,故无惑于鬼神。而其祭祀之礼,所以仁其祖宗而慰其子孙之意者,非有卤莽不详之意也。故孝子慈孙有所归心,而无事于佛老。臣愚以为严赏罚,敕官吏,明好恶,慎取予,不赦有罪,使佛老之福不得茍且而惑其生;因天下之爵秩,建宗庙,严祭祀,立尸祝,有以塞人子之意,使佛老之报不得乘隙而制其死。盖汉唐之际尝有行此者矣。而佛老之说未去,尝有去者矣,而赏罚不详,祭祀不谨,是以其道牢固而不可去,既去而复反其旧。今者国家幸而欲减损其徒,日朘月削,将至于亡。然臣愚恐天下尚犹有不忍之心,天下有不忍之心,则其势不可以久去。故臣欲夺之而有以予之,正之而有以柔之,使天下无憾于见夺,而日安其新。此圣人所以变天下之术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