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论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栾城应诏集》卷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昔者商周之际,何其为礼之易也!其在宗庙朝廷之中,笾豆、簠簋、牛羊、酒醴之荐交于堂上,而天子、诸侯、大夫、卿士周旋揖让,献酬百拜,乐作于下而礼行于上,雍容和穆终日而不乱。夫古之人何其知礼而行之不劳也!当此之时,天下之人惟其习惯而无疑,衣服、器皿、冠冕、佩玉皆其所常用也。是以其人入于其间,耳目聪明而手足无所忤;其身安于礼之曲折,而其心不乱,以能深思礼乐之意。故其廉耻退让之心盎然见于其面,而坌然发于其躬,夫是以能使天下观其行事,而忘其暴戾鄙野之气。至于后世,风俗变易,更数千年以至于今,天下之事已大异矣。然天下之人,尚皆记录三代礼乐之名,详其节目,而习其俯仰;冠古之冠,服古之服,而御古之器皿;伛偻拳曲,劳苦于宗庙朝廷之中,区区而莫得其纪,交错纷乱而不中节。此无足怪也,其所用者非其素所习也,而彊使焉。甚矣夫后世之好古也!昔者上古之世,盖常有巢居穴处、污樽坏饮、燔黍捭豚、蒉桴土鼓,而以为是足以养生送死而无以加之者矣。及其后世,圣人以为不足大利于天下,是故易之以宫室,新之以笾豆鼎俎之器,以济天下之所不足,而尽去太古之法。惟其祭祀以交于鬼神,乃始荐其血毛,豚解而腥之,体解而爓之,以为是不忘本,而非以为后世之礼不足用也。是以退而体其犬豕牛羊,实其簠簋、笾豆、铏羹,以极今世之美,未闻其牵于上古之说,选懦而不决也。且方今之人,佩玉服韨,冕而垂旒,拱手而不知所为,而天下之人亦且见而笑之,是何所复望于其有以感发天下之心哉!且又有所大不安者,宗庙之祭,圣人所以追求先祖之神灵,庶几得而享之,以安恤孝子之志者也。是以思其平生起居饮食之际,而设其器用,荐其酒食,皆从其生,以冀其来而安之。而后世宗庙之祭,皆用三代之器,则是先祖终莫得而安也。盖三代之时,席地而食,是以其器用各因其所便而为之高下大小之制。今世之礼,坐于床而食于床上,是以其器不得不有所变。虽正使三代之圣人生于今而用之,亦将以为便安。故夫三代之视上古,犹今之视三代也,三代之器不可复用矣,而其制礼之意尚可依仿以为法也。宗庙之祭,荐之以血毛,重之以体荐,有以存古之遗风矣。而其馀者,可以易三代之器,而用今世之所便,以从鬼神之所安。惟其春秋、社稷、释奠、释菜,凡所以享古之鬼神者,则皆从其器。盖周人之祭蜡与田祖也,吹苇籥,击土鼓,此亦各从其所安焉耳。嗟夫,天下之礼,宏阔而难言,自非圣人而何以处此?惟其推之而不明,讲之而不详,则遂以为不可。盖其近于正而易行,庶几天下之安而从之,是固不可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