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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断 其一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
二虏为中国患,至深远也。
天下谋臣猛将,豪杰之士,欲有所逞于西北者,久矣。
闻之兵法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向者,臣愚以为西北虽有可胜之形,而中国未有不可胜之备,故尝窃以为可特设一官,使独任其责,而执政之臣,得以专治内事。
茍天下之弊,莫不尽去,纪纲修明,食足而兵强,百姓乐业,知爱其君,卓然有不可胜之备,如此,则臣固将备论而极言之。
夫天下将兴,其积必有源;
天下将亡,其发必有门。
圣人者,唯知其门而塞之。
古之亡天下者四,而天子无道不与焉。
盖有以诸侯强逼而至于亡者,周、唐是也。
有以匹夫横行而至于亡者,秦是也。
有以大臣执权而至于亡者,汉、魏是也。
有以蛮夷内侵而至于亡者,二晋是也(司马氏、石氏。)
使此七代之君,皆能逆知其所由亡之门而塞之,则至于今可以不废。
惟其讳亡而不为之备,或备之而不得其门,故祸发而不救。
夫天子之势,蟠于天下而结于民心者甚厚,故其亡也,必有大隙焉,而日溃之。
其窥之甚难,其取之甚密,旷日持久,然后可得而间,盖非有一日卒然不救之患也。
是故圣人必于其全安甚盛之时,而塞其所由亡之门。
盖臣以为当今之患,外之可畏者,西戎、北狄,而内之可畏者,天子之民也。
西戎、北狄,不足以为中国之大忧,而其动也,有以召内之祸。
内之民实执其存亡之权,而不能独起,其发也必将待外之变。
先之以戎狄,而继之以吾民,臣之所谓可畏者,在此而已。
昔者敌国之患,起于多求而不供。
供者有倦而求者无厌,以有倦待无厌,而能久安于无事,天下未尝有也。
故夫二虏之患,特有远近耳,而要以必至于战。
敢问今之所以战者何也?
其无乃出于仓卒而备于一时乎!
且夫兵不素定,而出于一时,当其危疑扰攘之间,而吾不能自必,则权在敌国。
权在敌国,则吾欲战不能,欲休不可。
进不能战,而退不能休,则其计将出于求和。
求和而自我,则其所以为媾者必重。
军旅之后,而继之以重媾,则国用不足。
国用不足,则加赋于民。
加赋而不已,则凡暴取豪夺之法,不得不施于今之世矣。
天下一动,变生无方,国之大忧,将必在此。
盖尝闻之,用兵有权,权之所在,其国乃胜。
是故国无小大,兵无强弱,有小国弱兵而见畏于天下者,权在焉耳。
千钧之牛,制于三尺之童,弭耳而下之,曾不如狙猿之奋掷于山林,此其故何也?
权在人也。
我欲则战,不欲则守。
战则天下莫能支,守则天下莫能窥。
昔者秦尝用此矣。
开关出兵以攻诸侯,则诸侯莫不愿割地而求和。
诸侯割地而求和于秦,秦人未尝急于割地之利,若不得已而后应。
故诸侯常欲和而秦常欲战。
如此,则权固在秦矣。
秦非能强于天下之诸侯,秦惟能自必,而诸侯不能。
是以天下百变,而卒归于秦。
诸侯之利,固在从也。
朝闻苏秦之说而合为从,暮闻张仪之计而散为横。
秦则不然。
横人之欲为横,从人之欲为从,皆使其自择而审处之。
诸侯相顾,而终莫能自必,则权之在秦,不亦宜乎。
向者宝元庆历之间河西之役,可以见矣。
其始也,不得已而后战。
其终也,逆探其意而与之和,又从而厚馈之,惟恐其一日复战也。
如此,则贼常欲战而我常欲和。
能常战也,特持其欲战之形,以乘吾欲和之势,屡用而屡得志,是以中国之大,而权不在焉。
欲天下之安,则莫若使权在中国。
欲权之在中国,则莫若先发而后罢。
示之以不惮,形之以好战,而后天下之权,有所归矣。
今夫庸人之论,则曰勿为祸始。
古之英雄之君,岂其乐祸而好杀。
唐太宗既平天下,而又岁岁出师,以从事于夷狄,盖晚而不倦,暴露于千里之外,亲击高丽者再焉。
凡此者,皆所以争先而处强也。
当时群臣不能深明其意,以为敌国无衅而我则发之。
夫为国者,使人备己,则权在我,而使己备人,则权在人。
太宗之时,四夷狼顾以备中国,故中国之权重。
茍不先之,则彼或以执其权矣,而我又鳃鳃焉恶战而乐罢,使敌国知吾之所忌,而以是取必于吾。
如此,则虽有天下,吾安得而为之。
唐之衰也,惟其厌兵而畏战,一有败衄,则兢兢焉缩首而去之,是故奸臣执其权以要天子。
及至宪宗,奋而不顾,虽小挫而不为之沮。
当此之时,天下之权,在于朝廷。
伐之则足以为威,赦之则足以为恩。
臣故曰:先发而后罢,则权在我矣。
按:《苏文忠公全集》卷九。又见《文编》卷四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九三,《古今图书集成》。边裔典卷一一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