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燮论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八 创作地点:江苏省徐州市
料敌势强弱,而知师之胜负,此将帅之能也。不求一时之功,爱君以德,而全其宗嗣,此社稷之臣也。鄢陵之役,楚晨压晋师而陈。诸将请从之。范文子独不欲战,晋卒败楚,楚子伤目,子反殒命。范文子疑若懦而无谋者矣。然不及一年,三郤诛,厉公弑,胥童死,栾书、中行偃几不免于祸,晋国大乱。鄢陵之功,实使之然也。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之功,圣人所甚惧也。夜光之珠,明月之璧,无因而至前,匹夫犹或按剑,而况非常之功乎!故圣人必自反曰:此天之所以厚于我乎,抑天之祸余也?故虽有大功,而不忘戒惧。中常之主,锐于立事,忽于天戒,日寻干戈而残民以逞,天欲全之,则必折其萌芽,挫其锋芒,使其知所悔。天欲亡之,以美利诱之以得志,使之有功以骄士,玩于寇雠,而侮其民人,至于亡国杀身而不悟者,天绝之也。呜呼,小民之家,一朝而获千金,非有大福,必有大咎。何则?彼之所获者,终日勤劳,不过数金耳。所得者微,故所用者狭。无故而得千金,岂不骄其志而丧其所守哉。由是言之,有天下者,得之艰难,则失之不易。得之既易,则失之亦然。汉高皇帝之得天下,亲冒矢石与秦、楚争,转战五年,未尝得志。既定天下,复有平城之围。故终其身不事远略,民亦不劳。继之文、景不言兵。唐太宗举晋阳之师,破窦建德,虏王世充,所过者下,易于破竹。然天下始定,外攘四夷,伐高昌,破突厥,终其身师旅不解,几至于乱者,以其亲见取天下之易也。故兵之胜负,不足以为国之强弱,而足以为治乱之兆。盖有战胜而亡,有败而兴者矣。会稽之栖,而勾践以霸;黄池之会,而夫差以亡。有以使之也夫。昔虢公败戎于桑田,晋卜偃知其必亡,曰:「是天夺之鉴而益其疾也」。晋果灭虢。此范文子所以不得不谏。谏而不纳,而又有功,敢逃其死哉!使其不死,则厉公逞志,必先图于范氏,赵盾之事可见矣。赵盾虽免于死,而不免于恶名,则范文子之智,过于赵宣子也远矣(《苏文忠公全集》卷三。又见《历代名贤确论》卷一九,《唐宋名贤确论》卷二,《古今人物论》卷三,乾隆《新修曲沃县志》卷三八,乾隆《平阳府志》卷三六,乾隆《直隶绛州志》卷一四,乾隆《绛县志》卷三,乾隆《山西通志》卷二一一。)。
本文开始,郎本卷一三有「鄢陵之役楚晨压晋师而阵诸将请从之范文子独不欲战晋卒败楚楚子伤目子反殒命苏子曰」三十八字。
案:「鄢陵」云云,已见文中。方志收此文,多题作《范文子论》。《斜川集》卷六亦收有此文,以南宋郎晔《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已收此文,从版本角度看当为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