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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制举上两制1060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九○、《苏文忠公全集》卷四八、《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五、《文编》卷四六、《文章辨体汇选》卷二二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轼闻古者有贵贱之际,有圣贤之分。
二者相胜而不可以相参,其势然也。
治其贵贱之际,则不知圣贤之为高;
行其圣贤之分,则不知贵贱之为差。
昔者子思、孟轲之徒,不见诸侯而耕于野,比闾小吏一呼于其门,则摄衣而从之。
至于鲁千乘之君,操币执贽,因门人以愿交于下风,则闭门而不纳。
此非苟以为异而已,将以明乎圣贤之分,而不参于贵贱之际。
故其摄衣而从之也,君子不以为畏。
而其闭门而拒之也,君子不以为傲。
何则?
其分定也。
士之贤不肖,固有之矣。
子思、孟轲,不可以人人而求之,然而贵贱之际,圣贤之分,二者要以不可不知也。
世衰道丧,不能深明于斯二者而错行之,施之不得其处,故其道两亡。
今夫轼,朝生于草茅尘土之中,而夕与于州县之小吏,其官爵势力不足较于世,亦明矣。
而诸公之贵,至与人主揖让周旋而无间,大车驷马至于门者,逡巡而不敢入。
轼也,非有公事而辄至于庭,求以宾客之礼见于下执事,固已获罪于贵贱之际矣。
虽然,当世之君子,不以其愚陋,而使与于制举之末;
朝廷之上,不以其疏贱,而使奏其猖狂之论。
轼亦自忘其不肖,而以为是两汉之主所孜孜而求之,亲降色辞而问之政者也。
其才虽不足以庶几于圣贤之间,而学其道,治其言,则所守者其分也。
是故踽踽然而来,仰不知明公之尊,而俯不知其身之贱。
不由绍介,不待辞让,而直言当世之故,无所委曲者,以为贵贱之际,非所以施于此也。
轼闻治事不若治人,治人不若治法,治法不若治时。
时者,国之所以存亡,天下之所最重也。
周之衰也,时人莫不茍媮而不立,周虽欲其立,而不可得也,故周亡。
秦之衰也,时人莫不贪利而不仁,秦虽欲其仁,而不可得也,故秦亡。
西汉之衰也,时人莫不柔懦而谨畏,故君臣相蒙,而至于危。
东汉之衰也,时人莫不矫激而奋厉,故贤不肖不相容,以至于乱。
夫时者,岂其所自为邪?
王公大人实为之。
轼将论其时之病,而以为其权在诸公。
诸公之所好,天下莫不好。
诸公之所恶,天下莫不恶。
故轼敢以今之所患二者,告于下执事
其一曰:用法太密而不求情。
其二曰:好名太高而不适实。
此二者,时之大患也。
何谓用法太密而不求情?
昔者天下未平而法不立,则人行其私意,仁者遂其仁,勇者致其勇,君子小人莫不以其意从事,而不困于绳墨之间,故易以有功,而亦易以乱。
及其治也,天下莫不趋于法,不敢用其私意,而惟法之知。
故虽贤者所为,要以如法而止,不敢于法律之外,有所措意。
夫人胜法,则法为虚器。
法胜人,则人为备位。
人与法并行而不相胜,则天下安。
今自一命以上至于宰相,皆以奉法为称其职,拱手而任法,曰,吾岂得自由哉。
法既大行,故人为备位。
其成也,其败也,其治也,其乱也,天下皆曰非我也,法也。
法之弊岂不亦甚矣哉。
昔者汉高之时留侯太子少傅,位于叔孙之后,而周昌亦自御史大夫为诸侯相,天下有缓急,则功臣左迁而不怨。
此亦知其君臣之欢,不以法而相持也。
今天下所以任法者,何也?
法生于自疑。
自疑生于多私。
惟天下之无私,则能于法律之外,有以效其智。
何则?
其自信明也。
唐永泰之间,奸臣执政,政以贿成,德宗发愤而用常衮一切用法,四方奏请,莫有获者。
然天下否塞,贤愚不分,君子不以为能也。
崔祐甫为相,不至期年,而除吏八百,多其亲旧。
或者以为讥,祐甫曰:「不然。
非亲与旧,则安得而知之?
顾其所用如何尔」。
君子以为善用法。
今天下泛泛焉莫有深思远虑者,皆任法之过也。
何谓好名太高而不适实?
昔者圣人之为天下,使人各效其能以相济也。
不一则不专,不专则不能。
尧舜之时,而伯夷、后夔、稷、契之伦,皆不过名一艺办一职以尽其能,至于子孙世守其业而不迁。
夔不敢自与于知礼,而契不敢自任于播种。
至于三代之际,亦各输其才而安其习,以不相犯躐。
凡书传所载者,自非圣人,皆止于名一艺办一职,故其艺未尝不精,而其职未尝不举,后世之所希望而不可及者,由此故也。
下而至于汉,其君子各务其所长,以相左右,故史之所记,武、宣之际,自公孙、魏、邴以下,皆不过以一能称于当世
夫人各有才,才各有小大。
大者安其大,而无忽于小。
小者乐其小,而无慕于大。
是以各适其用,而不丧其所长。
及至后世,上失其道,而天下之士,皆有侈心,耻以一艺自名,而欲尽天下之能事。
是故丧其所长,而至于无用。
今之士大夫,其实病此也。
仕者莫不谈王道,述礼乐,皆欲复三代,追尧舜,终于不可行,而世务因以不举。
学者莫不论天人,推性命,终于不可究,而世教因以不明。
自许太高,而措意太广。
太高则无用,太广则无功。
是故贤人君子布于天下,而事不立。
听其言,则侈大而可乐。
责其效,则汗漫而无当。
此皆好名之过
深惟古之圣贤,建功立业,兴利捍患,至于百工小民之事,皆有可观,不若今世之因循卤莽
其故出于此二者欤?
伏惟明公才略之宏伟,度量之宽厚,学术之广博,声名之炜烨,冠于一时,而振于百世。
百世之所望而正者,意有所向,则天下奔走而趋之。
则其悯时忧世之心,或有取于斯言也。
轼将有深于此者,而未敢言焉。
不宣。
轼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