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位置
作者
标签
韩退之柳子厚示浩初序书 北宋 · 王令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四一、《广陵先生文集》卷一六、《皇朝文鉴》卷一一九
子厚足下:相别阔久,时得南方人道誉盛德,甚相为慰快。
又间得子厚文,皆雄辩强据,渊源衍长,世之名文者多矣,未见加子厚右者也。
其间亦小有务辩而屈理、趋文而背实者,然古之立言者未必皆不然,亦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之一端也。
比置之。
近有传《送浩初序》来者,读而骇之,不知真子厚作否也?
虽然,子厚素有之,宜真子厚作。
然反复读之,益骇而疑,又恐非子厚而他人作然也。
不然,何子厚见祸太甚耶?
来序称:「浮图诚有不可斥者,往往与《易》、《论语》合,其于情性,奭然不与孔子异道,虽圣人复生,不得而斥也」。
子厚亦不思哉!
夫《易》自《乾》、《坤》以及《未济》,皆人道之始终,圣贤君子之出处事业。
至于次第配类,莫不伦理。
孔子原圣人设卦之因而系辞之,则首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
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之类是也。
其中则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措焉。
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
「主器莫若长子,故受之以《震」》。
又其下则曰:「《渐》,女归待男行也」。
「《归妹》,女之终也」。
而皆不若浮图氏弃绝君臣,拂灭父子,断除夫妇之说。
若《论语》二十篇,大率不过弟子问仁、问政、问为邦、问患盗之类尔。
至于问鬼神与死,则皆曰「未能事人」,与「焉知死」之类,又非若浮图氏誇诞牵合,以涂瞽天下而云也。
不识子厚谓为与《易》、《论语》合者,何哉?
借如其中有万一偶窃吾圣人之言,则君子者遂不思其患而崇好之耶?
是犹救桀、蹠之诛,以耳闻而目见有类乎尧也。
孔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已」。
况又去父子夫妇,而无万一于周公之美者耶!
子厚谓:「愈所罪者迹也,而不知其石中有玉者」。
不知子厚之学,果中与迹异耶?
夫然,子厚心仁义而手拔剑以逐父兄,谓其为迹,则亦可耶?
子厚亦患愈斥浮图以夷,反为之说曰:「将友盗蹠恶来而贱季札由余也」?
呜呼子厚,又不思矣哉!
昔者孔子作《春秋》,诸侯用夷礼者夷之,若杞侯称子是也。
若愈不得斥浮图以夷,则孔子亦不得斥杞子以迹,而不思其中也。
圣如孔子者,其取舍犹不免子厚之过耶?
又不知子厚季札由余者,皆若浮图氏之拂君臣父子耶
不然,则否也。
愈尝探佛之说,以拟议前世盛德者,而皆无一得也。
孔子者,皆佛之甚有罪者也。
以智者观之,不知孔子果当然
不然,佛妄人也。
孔子死千数百岁,唯孟子卓然独立。
今读其书,则皆教人兴利除害,驱龙蛇,除禽兽与杀牛牲犬豕,以养老祭死,其大不与佛合者,则若君子之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之知而不遍爱物者,急先务也;
之仁而不遍爱人者,急亲贤也。
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啜而问无齿决,是之谓不知务。
以是言之,是孟子又异于佛而得罪也,甚矣!
且不知子厚之读之书也,将读而尽信之,抑徒取其一二而弃其十百也?
不然,则孔、佛之不相为容,亦已较然,何独子厚能容之也!
愈尝观士之不蹈道者,一失于君,则转而之山林,群麋鹿,终死而不悔,乃至有负石而自沈者,以君子观之,是皆薄于中而急于外者矣。
惜夫,何至是哉!
子厚虽不幸摈斥于朝,乃亦不能自宽存,以至于陷夷狄而不悔也。
薄于中而急于外,在盛德虽不当然,然智者观之,不得无过也。
必求其不爱官,不争能,乐山水而嗜安闲者,则浩初之心,尚何完如麋鹿也?
心溺于虚高之言,而遗于人伦之大端,其比于负石而沈河者,孰得哉?
愈尝笑今人之谓有智者为毁释氏,释氏非毁之也。
譬之器然,旧尝完而暴砾之,谓为毁也可矣;
其从来不为器者,是自然耳,岂人毁之
此皆不知道者之言也。
自释氏之说入中国,流千数百年,其徒树其说而枝叶之者众矣,乌知其有不取此以假彼者,况又玩其说者常名儒也。
孟子谓「矢人岂不仁于函人」者,岂尽无意邪?
正谓是也。
使佛之福可求,其言可信,其教等于而或上之,则君子者当先众民而学且行之矣。
伐彼善而固为我异,谓愈肯自为之
虽然,子厚犹谓愈为之也。
子曰:「道不远人」。
为释氏者,竟不远人
谓为圣人不得斥者,果信然哉?
石中之玉,信何如也。
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