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官集序 北宋 · 蒋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永乐大典》卷二二五三六
嘉祐四年,仁宗皇帝临轩策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士,而以陈侯令举为第一。方是时,令举已用进士登乙科矣,而复中是选,故令举之文章声名赫然出人上,识与不识莫不愿慕而爱仰之,士大夫之所期望,以为公卿可平步至也。既以光禄丞签书寿州判官事,又移宰越之山阴,秩满,当召试馆职,会朝廷方作新庶务,变更诸法,而令举以议论不合于执政,遂摈不用,乃得以其暇日而驰骋于文字之乐。穴穿古今,抽索秘粹,叽英咀华,揽秀裒芳,日有所为,月有所增,沈涵演迤,卒以大肆,上追古作者为侔,而下顾《骚》赋,不足多也。圣天子图治,自熙宁以迄于元丰之间,修起百王之坠典,补完万世之闳规,占微弊者靡不更,语纤便者罔不兴。凡朝廷之所施行,与令举制策之所开陈,大略相合,然后知令举深识治乱之根柢,博达沿革之源流。使令举一逢时命而措于朝廷之上,推其所闻以辅太平之政,则岂小补而已哉!此余所以惜令举之才不遇也。虽然,令举雅志之所学,昔席之所谈,以谓为道而不为利者,此学者之所当守而不失,仕者之所当遵而不变者也。若夫平日之论高出于夔、禹之上,而至其趋时之事乃卑出于管、晏之下者,此固令举之所鄙也。仲尼在鲁,弦歌道德,而三千弟子未尝言利。子贡货殖,则以为不受命;冉求聚歛以附益季氏之富,则以为可鸣鼓而攻也。梁惠王问利国,而孟子对以仁义;宋牼以利说秦楚之君,孟子以为不若说以仁义为可以王,而何必曰利。则凡令举之志顾岂不善,而卒无以自见于世,且不幸而死,此余所以伤令举之志不就也。传曰:「辞达而已矣」。此言文者所以传道,而辞非所尚也。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衷于夫子,其文章可谓至矣,然岂尚辞哉!自建武以还,迄于梁陈之间,缀文之士刻彫纂组,甚者至绣其鞶帨,则辞非不华也,然体制衰落,质干不完,缺然于道,何取焉?令举之文,大者则以经世务、极时变,小者犹足以咏情性、畅幽郁,盖其于道如此,而其辞亦不足道也。令举少从学于安定先生,为高弟,以名称于辈流间。已而自立,卓然如此,可谓不负所学矣。自令举以直言极谏登科,其后此科亦遂废。盖汉之举贤良方正之士,本以延问灾异,使朝廷由此警戒,以恐惧修省,思过而改之,求善而为之,则不为无益。而比年乃先试三千言于秘阁,中者乃得奉对于大廷,则有言之士或不得以自见,此固在所应改;而遂废其科,则朝廷因复不得以闻直言,为可惜也。令举之卒若干年,而其婿周君开祖乃类聚其文为三十卷,属余为序。开祖有学问,通义理,痛令举之不幸,而纂其遗文,欲以传于后世,而顾以见委。以余之不肖,言不足以取信,则岂足以张令举之美,而慰开祖之意哉!特以余少时举进士于有司,而令举适当文衡,见擢为第一,于知奖为最深者。既惜其才之不遇,又伤其志之不就,不可使斯文无述也,故作序以纪其略云。蒋之奇序。
按:《都官集》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