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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试制策一道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四八
问:盖闻至治之世,教化明而风俗美,士之处者皆笃于自治,而仕者皆能称其官。
当是之时,百度修而万事理,故上下富足,百姓和乐而臻于仁寿,施及鸟兽草木,皆遂其性。
至于蛮夷狄戎,莫不欣欣附焉。
其所由者何术而至于斯欤?
今士寡廉耻,而希合茍且之俗盛,至于举选甚弊,而百职未修。
上下之财不赡于用,元元匮急而轻于抵罪,鸟兽草木未尽遂其性,蛮夷戎狄至勤于禦备之策焉。
其不能方古者何谓欤?
夫事其末而欲及其本,与泥其迹而求合其变,皆不可也。
然则,仿于古而不迂,近于今而不卑,必有其道可得而言焉。
昔者孔子语为邦曰:「乘商之辂,服周之冕,乐则曰《韶舞」》。
今考其事,尚可复于当世欤?
如不可复,则兴今之礼乐者将何说欤?
子大夫其悉陈焉。
对:《诗》曰:「古之人无斁,誉髦斯士」。
盛哉,周之所以兴也!
夫上不能以无斁之心成天下之才,而才有可用者往往堙沦于闾巷,虽豪杰不夸于誉而有待于后世。
然内之为宗庙社稷无穷之传,外之制疆埸蛮夷不测之变,非尽得其人而与之谋,则孰能致治哉?
嗟乎,百世之后,盛德复见于今日,明诏侍臣,以策草茅之贱。
方圣贤相际,万世之一时,经纶之体已熟论而深思,顾寡见陋闻之人,何足以将明之。
然而学者所以为己,不知致君爱民之方,则未足尽为己之道。
此昔人之所以幡然投畎亩之耕,而愿其君为尧舜之意也,敢不黾勉以承下风。
策曰:「至治之世何术以至于斯,而今则未然,请条其故」。
夫所谓教化明而风俗美,志士之处者笃于自治,而仕者称其官,盖上能致其知以烛天下之理,喜好忿惧无以怫其正,推恻怛之心而形于施为之际,始乎闺门衽席之中,相与笃好于善,吾所以自治者尽矣。
然后取群圣人所以遗后世之法度,考天下之材,如操权衡而不掩于轻重之私。
君臣之德协,而所以为治之体则又要而不烦,以四海九州之民,俯仰以听朝廷之謦咳好恶,足以为其劝禁。
然内劫于饥寒之欲,彼唯骛死不给,尚何劝禁之能加哉?
于是为开其衣食之具,人受之田而不踰于百亩。
四民之劳,农最其甚,不能诎害于前,致利于后,则彼孰肯戮力以趣耕织哉!
故什而税一,旱乾水溢,饩廪之赒必先于农,祭祀丧纪又与之赊贷。
天子之于粢盛,王后之于祭服,率之以身而不耕者,有里布屋粟之出,罢士无伍,罢女无家,工商以用物售,而奇丽淫巧,自不能行于天下,设有作者,又随之以戮辱。
天地之财,出于人无穷,而费于人有节,弱不诎于强,贫不夺于富,衣帛食肉者以其时,而父母之养、妻子之畜,人毕得其欲。
而党庠、遂序、国学之制出乎其中,教之以六德、六行、六艺,纠之以八刑,防之以五礼、六乐。
自天子视学王世子入必以齿。
民听观于耳目之馀,而尽有以入于腹心之久,销忿斗之欲,而自然行修于家,又况族师书其孝弟而为之劝乎!
奇言异行,无门以入,而万有一出,则上所以俟之之道已尽,而屏弃之法行焉。
于是贤能之兴,可以因一时之民,而无有罔上者。
不唯陶冶之俗,人不为欺,而设法之意有其序也。
夫行之见于众,则察于族师,至于德艺之实,非朝廷之人不足以知之,乡大夫为之察焉。
士之学也,内极于妙万物之神,而外之于行身,未尝不同于人。
其未命也,献焉曰馈,王拜以受贤能之书,盖养士之节至于不诎,以谓夫上所以求下者,为其能左右吾治而已,岂系夫势之可以致人哉!
一日仕于朝廷,则利不足以动心,而义至于得已。
上揆天下以道,类其材而为之,使平水土者必以为司空,播百谷者必以为后稷
于是人奋有为之心,而上又济之以悃悃不懈之意,淬濯磨砺,以新其器。
虽一时之人有不待劝禁以宿功,然而以天下万世为之法度。
于是继之以九载考绩之政,幽明无以廋其实,而加之以黜陟,民卒心服,而赏罚始足以为其劝禁也。
孟子曰「天下心服而王者」,此之谓也。
此其所以士之处者笃于自治,而仕者能称其官也。
策曰:「当是之时,百度修而万事理,故上下富足,百姓和乐而臻于仁寿。
施及鸟兽草木,皆遂其性,至于蛮夷附焉」。
所谓百度修而万事理者,盖尽得其人而为之用,君臣推躬行之实于困任原省之际。
受田以耕,财生于人而用不浮于财,族坟墓,黜朋友,出入相友,守望相助,行役以时而无征伐役役之勤,仓廪有蓄而无饥馑流亡之患,养生丧死皆尽其理。
此所以百姓和乐而臻于仁寿也。
下至于鸟兽草木之微,毕为之纲纪。
不麛不卵,不刳胎,不覆巢。
獭祭鱼,然后渔人入泽梁;
豺祭兽,然后田猎、斧斤以时入山林。
以圣人之心,仁民而爱物,不忍深揃血气之类,然而皮革栋宇必资于鸟兽草木,杀之不以时,费之不以节,则物屈而不能赡人之用。
此圣人所以仁于爱天下之物,而智于养天下之财。
故《鸳鸯》之诗称「明王交万物有道」,而《鱼丽》美其「能备礼」也。
《书》曰:「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
德修于内者,未尝诎于外也。
虽然,德修而无其政,则亦不定以持久为。
夫夷狄之鸷,而俗唯骑射之事。
然中国什伍其民,而天下之农尽为之兵,族有正,党有师,而天下之吏尽为之将目。
男子之仕,举弧矢于门,而示其必有事于四方。
会同宴饮,未尝无射,而又教之为庠序之艺。
士之举也,行同能耦,则又以射别之。
俗之所薰,人自致好,又况利诱其后,而实足以捍患于身。
以夷狄之长,而当中国之备,不待教而胜负之势已决矣。
虽然,犹以为未也。
疆埸之守尽择其人,而教之渐磨,士能死制,接之以恺悌之诚,而聘之以忠信之使。
自非鸟兽之不可驯,则孰敢无名以震中国,而自抵覆巢披鷇之祸哉!
此先王所由之术也。
自先王之泽竭,而秦尽黜其为治之迹,所以后之有天下者,患先王之道难行。
而书之所存者,盖其略也,漂漂以逐波澜之馀,而不穷其源,此所以遗意尝汩于传注之说。
窃尝以谓因其迹而求之以理,夫何远哉?
然而有其德兼其势,欲为而不能速其效,孟子所以谓「文王百里之起为难」也。
自唐隳其业,而海内壤裂疆分,凡五十载,而正朔始一于宋。
盖元元厌难,愁祸假息日月,而天诱太祖太宗之神武,洗沐九州,以传四圣,帖然百年之中,而四圣求理之意,无一日之懈。
以夫文武之忧勤,遗太平于子孙,世才几传,而康王已有晏朝之刺,由是而知今日之隆,可谓轶于前世矣。
宜乎颂功神明,以示无极。
而策曰:「士寡廉耻,而希合茍且之俗盛,至于举选甚弊,而百职未修。
上下之财不赡于用,元元匮急而轻于抵罪,鸟兽草木未遂其性,蛮夷戎狄至勤于禦备之策。
其不能方古者何欤」?
此诚至虑者之所宜諰諰以忧也。
窃以谓古之欲有为者必于其始视其时之何如,救之常以何术,虑熟于己,谋熟于人,然后出号令,行政事。
所以治有体而功有诚,如夏、商、周、质、文迭相为救也。
其下至于齐桓之用管夷吾秦孝公之用商鞅,尤且反复咨诹,不疑于心,然后措之于事,故随其体之浅深而见效也。
窃敢妄议今朝廷之所尚者,何也?
陶冶之俗宜出朝廷,而今则不然也。
庠序虽设而家自有师,以口耳诵听、章句文辞之能,来应有司,而未尝核其行义。
虽有保任之状,一切文具而已,高爵隆名毕取于此。
虽卓荦之贤,固不乏于用,而侥倖以得者多矣。
令一有之,尚足以起妄进之心,况其多乎!
此所以寡廉耻而希合茍且之俗盛也。
茂才进士试之以策论,绪馀犹及古今之治乱,然已不足以得士矣,又况明法之类乎!
不唯无补,而又有害也。
所谓百职之不修者,盖始所以得仕之时,自廊庙以至管库,未赏试其为政之能。
已仕而使之以一人之材而尽阅百职之治,盖舜之命九官,而夔不可代伯夷之典礼,况以夫陶冶所及之人,而必欲贤于九官乎。
虽有考绩之文,自非罪入于吏议者,四岁一迁其官,未尝核其实也,然则孰不养交安禄以幸迁乎?
管子曰:「使人于不争之官,各长其所长也」。
扬子曰:「真不真,伪不伪,则政不核」。
无乃反于是欤?
所谓上下之财不赡于用,元元匮急而轻于抵罪者,窃以为今之于生财既失其本,而理财之方又未尽也。
夫天下之衣食赋役,毕出于农,朝廷所以闵农之意甚笃,而加吏以劝农之名。
虽然,不设法使吏有以守,而徒加之以名,未见其得也。
盖变俗之荣辱,必自朝廷能使人荣于力本,而以兼并为辱。
财赡于用,今豪宗大姓跨阡陌以售田,而操耒耜机杼之氓隶乐岁不厌于糠籺,是果能操荣辱之实乎?
吏非诏令之督责,而视田之可兴者不以缀心,九谷之利于墟莽,而遏千里之灌于污潴,惮须臾之劳,而遗万世之利者多矣,此其失生财之本也。
室庐器用,嫁娶葬送,不严其等杀,而闾巷之黔首侈于王公。
工商无奇伎淫巧之禁,而用物常诎于异物。
朝廷虽丁宁,欲以俭率海内,而有司裁费者又不臻其要。
盖闻「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
以俭救奢,此盛德之举也。
宜择群臣熟讲裁费之实,而法自禁中断之以必,则俗可易也。
贾谊文帝绨袍革舄,而富人屋墙被文绣,范宏之论晋武帝焚雉头之裘,而天下奢侈逾甚,虽有良心,而法制不立也。
上下之财不赡于用,元元匮急,轻于抵罪者,不出于是乎?
所谓鸟兽草木未遂其性,蛮夷戎狄至于勤禦备之策者,盖先王之法度既诎,而人且有失其性者,又况其下乎!
虽然,以百年之承平,生息蕃衍,所以用于人之物,宜有以爱养之。
今徒禁其一时之暴殄,而禁未必行。
至于长林荒翳。
千寻之才,大蔽牛马,伐不以时,而仅馀于槎蘖。
嗟夫,薮牧养蕃鸟兽,虞衡作山泽之材,此先王之政,而今皆无其官。
使平民擅薮牧山泽而有侥倖之利,岂均无贫之意哉!
至于所谓蛮夷戎狄之勤禦备者,其渐以此也。
而今之为中国患者,特西北二虏而已。
捐数十万之赂以啖其无厌之求,尤敢崛强以嫚文告。
切以为彼敢为此,乃天所以激吾中国求理之意,传曰「请释楚以为外惧」者是也。
茍朝廷警戒以新其治,使至于圣人内外无患,岂不韪欤?
策曰:「放于古而不迂,近于今而不卑」。
切以为孟子曰「为政不因先王之道者,可谓智乎」,盖因其道者,非谓迹也,以尧舜之道一也,而时之相去近也。
舜因巡守,改修其五礼。
迹有先后之异,不害其为稽古也。
若夫井田不可以一朝复,力本以生财,而租庸之法庶乎其可也。
置学校以教士,革举选以求材,因能使人,而考功罪以实,上示之以好恶,而变其希世茍且之俗,为之以渐,而劝禁有其效,率其下安,谨守而力行之,则先王之道有不尽复乎?
虽然,在乎一其心而已矣,故伊尹曰「一哉王心」者,此也。
孔子语为邦曰「乘商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盖先王之道有本末,治人行己,至于礼乐极矣。
舜之任官,伯夷以乐教胄子,而任伯翳治鸟兽草木之后。
仲尼七十子之间,而唯语颜子以礼乐。
虽然,当周之文敝,思救之以质,于是喟然叹曰「吾用之则从」,《先进》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而于此唯许颜子以礼乐也。
然行其意谨其数,本末不可以相舍也,各因其时而已矣。
孔子曰:「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
扬子曰:「玉帛不分,钟鼓不云,吾无以见圣人矣」。
此其意也。
然则,以今日言之,能尽治人之实如虞舜之时,则商辂、周冕、《韶舞》之议也,固有待焉。
朴陋不足以称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