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任贤使能之异奏(熙宁元年六月) 北宋 · 孙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二、《国朝诸臣奏议》卷一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三五、《右编》卷一六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通市
臣前日崇政论事,或未至切者,反蒙陛下曲赐嘉纳。有事似至小,推之所害极大,臣虽反复言之,未蒙省察。臣性愚讷,奏对之际,未能悉尽事情。退而追诵陛下之言,未尽于理者,臣请得备论之。臣历观书传,见人君用臣,二道而已。任贤使能之分既殊,任使之方亦异。有道德仁义、忠言嘉谋,可以任天下之重,揆万事之理,治乱安危之几,未能兆于四海,而见之堂上。诙诡谲怪、若不可以用于时,而收采捃摭,无不尽其所长。此可谓役物而不役于物、用人而不为人用者也。王者得此人焉,任之者与之同心同德,犹元首股肱焉,付之以天下而上心不疑,托之以四海而人言不能间。至于所知有限量,所能有彼此,譬之俎豆樽罍之为器,轮辕栋宇之为木,方圆、大小、短长、曲直,各适于用而止耳。此功用役使之士,可以处外,而不可处内,可以责之事功,而不可责之言议。谓之贤也,则仁且有智,德备而才全,不以富贵贫贱动其心,不以用舍得丧违其操,人主不与之同量合德,则不可得而屈立其朝,而道不行则去。故道德之士,常择君而后起,岂以人主之取舍轻重移其心哉!故人主之得此士也,大则师之,其次友之,则天下治矣。谓之能也,则奔走役使之人耳。可贵可贱,可荣可辱,予夺而进退之,惟上所令,犹恐恐然惟惧其君之厌己也。然而世无是人,则谁为君役、谁为君使者?故明主谨视其臣之贤能,而驭之各以其道。善驭臣者,譬之驭马,若夫鸾旗在前,属车在后,清道而后行,不数十里而舍,则非称德之骥、倍至之马,不可以驾君之车。及用之战陈,用之驰逐,则非骏足疾驱、超轶而绝尘者,不可以获多而取胜。善驭马者,亦谨视其所用而已。《周礼》以八柄驭群臣,《汉书》亦曰「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岂不信哉!臣又闻《诗》曰:「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又曰:「侯谁在矣?张仲孝友」。说《诗》者曰:宣王与孝友之臣处内,以文武之士征伐。在人主左右而可处乎内者,非孝友之臣不可也。《书》曰:「其侍御仆从,罔匪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然则备从官而不得正人,无乃非先王之意乎?臣所谓近侍之官不可轻以与人者,以此故也。陛下欲兴太平,以尽革天下之弊,而即位以来,所奖拔数人者,多有口才而无实行,务行险以徼倖,而不循常理。孔子曰「远佞人」,周公曰:「继自今立政,其惟克用常人」。盖佞人者,其言似忠信,其行似方直,然而规以售君之宠,而肆其志焉,为其甚似而非也,非至明莫之能察,非至刚莫之能胜。故虽若颜子者,孔子犹使远之。常人者,奉法循理,忠信而笃实,终不以亡为有,以虚为盈,随其所用,大小各以见效。至于无常之人,虽巫医之贱,不得为之,为其变乱善恶,颠倒是非,足以害上之政也。今陛下欲尊宠孔子之所远,而弃忽周公之所用,无乃非政化之美欤?陛下圣质高明,绝出群臣之上,群臣未有以望万分者,故陛下思得卓越不羁之士,与之有为。臣谓此辈独可藉其精力,收其智能,驾驭而使之,不可以为侍从亲近之臣也。臣恐日浸月长,若此曹汇征墙进,充满于朝廷,则贤人去,正人逐,其为患祸,尚可以一二而言之哉!伏愿陛下观《诗》《书》之所任使,周公、孔子之所用舍,无速于近功小利,则王道可成,礼乐可兴。伏惟留神察之,不胜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