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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疑 北宋 · 刘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九二、《公是集》卷四七、《江右文钞》卷一
昔者,齐伐鲁,孔子忧之,谓门弟子曰:「鲁,父母之国也。
今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
于是子贡往见田常而说之曰:「臣闻忧在内者攻彊,忧在外者攻弱,今君忧在内,而鲁弱不可攻也,则不如攻吴」。
于是子贡南说吴使伐齐,东说越使伐吴,北说晋使承吴之敝。
子贡一出,号为安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
呜呼,不亦甚哉!
此亦周末战争贪利之人耳,而谓子贡为之乎?
且夫却齐以存鲁,于鲁则幸矣,于彼四国则败矣。
不惟如是,又使其身蒙恶于田常,如与之篡焉。
不惟如是,又使圣人被不知人之讥,如与之谋焉。
虽然,齐伐鲁之事不能无也,子贡田常不能无也。
虽然,子贡之言则谓何哉?
子贡必将谓田常曰:「吾闻君三封而三不成者,大臣害君也。
君上不见信于君,下又见壅于大臣。
外为高、鲍将兵伐鲁,君伐而胜,则高、鲍之谋也,伐而不胜,则高、鲍将正君之罪。
上者不见信于君,下又壅于大臣,外与诸侯与国为仇,君之位若朝露,可翘足而亡矣。
,千乘之国也,未可量也。
君不如按兵勿伐,以销高、鲍之谋。
外自树党,下以妪拊百姓,使不践战死之患,全而归之。
夫百姓全而归,戴君如父母。
鲁喜于不伐,亲君如师友。
销高、鲍之谋,则未有以间君也。
君乃释此三利,而必践万危之涂,开大臣之意,身与之为市,不亦惑乎」?
如此,庶乎子贡之意矣,犹恐非也。
今乃饰纵横之诈,挟反覆之辩,亲指之圣贤之间,学者信而不论,论者昏而不谕,毋乃已谬哉!
虽然,是传闻者也,疑似者也。
古之为书,之二者多有之。
其始也出乎信,而今也成乎伪。
吾请言之。
传曰:「彭祖最寿,八百馀岁」。
敢问彭祖非人也耶?
则岂独八百岁而已哉?
是人也,何以独得乎此?
固难通也。
虽然,为有是端,仲尼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吾以此推之,所谓老彭者,古述作士也。
上采五帝,下及五伯,上下八百岁之间,譬若《春秋》,是非二百四十二年,太史公述历黄帝以来三千馀岁也,非仲尼与鲁隐并生,太史黄帝俱壮,其书则然也。
此传闻不考实者也。
彭祖无传闻者乎?
曰有。
传曰:「徐偃王有筋而无骨」。
徐偃王徐国之君也。
主祭祀,奉朝聘,交邻国,接百官,古者人君无所不亲,则偃王何以能自力哉?
古者有天疾者不入宗庙,有人疾者不入宗庙,则偃王何以能入即位哉?
语曰:「偃王好为仁义而不修武备以亡其国」。
吾以此推之,文德柔,柔者筋象也,武备刚,刚者骨象也。
故贵文而废武,亦不可以存国,犹有筋而无骨,而不可以为人也。
此出于议论比兴者也,而不审则疑矣。
徐偃王无疑者乎?
曰有。
传曰:「鲁阳公与韩战,怒而挥戈,日退三舍」。
夫天至高也,日至远也,鲁阳以七尺之躯,丈二之戈,气不足以盈谷,力不足以破山,愤而指麾,日为之却,则岂独日哉,盖天亦随之。
此不可以诳婴儿终日,又况天下乎?
古者,兵法三十里一舍,吾以此推之,鲁阳者,战而败绩,一日之中而北三舍尔。
世人不知,则以谓日退三舍矣。
此传闻而讹者也。
鲁阳无疑者乎?
曰有。
传曰:「黄帝蚩尤战于版泉之野,帅熊、罴、狼、豹、貔、虎为前驱,雕、鹖、鹰、鹯为旗帜」。
黄帝之人民,犹今之人民,黄帝之郡国,犹今之郡国。
黄帝何以能独任异类与之成功哉?
黄帝之士卒如熊虎,言黄帝之旗帜载鹰隼,则可已。
岂独黄帝有是哉,《书》曰:「如虎如貔」。
《诗》曰:「织文鸟章」。
此亦闻而不察者也。
黄帝无闻而不察者乎?
曰有。
传曰:「文王四乳」。
所谓文王者,其仁义忠信,圣人之姿尔,恶得形状之异乎?
必形状异然后为圣人,则孟子又乌得云「与人同」乎?
《语》曰:「周有八士:迫达、迫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騧」。
此八人者,同母而四乳。
吾以此推之,所谓四乳者,亦犹是四乳之谓也。
此固美之过实之言也。
文王无过实者乎?
曰有。
传曰:「伊尹生于空桑」。
夫人之不生于木,犹木之不生于人也。
伊尹独为绝类离伦,无所受其气,若蜉蝣醯鸡之出于物也?
《礼》曰:「空桑之琴瑟」。
斲琴瑟,莫宜于空桑之木。
地名。
吾以此推之,伊尹之生于空桑,犹文王之生于西戎也,何怪之有哉?
此固好奇而不经者也。
故曰言远而伪,道散而惑。
三皇之事,万不存一;
五帝之事,千不存一;
王伯之事,百不存一。
非笃学而心知其道者,岂足胜论哉?
昔者宰我问于孔子曰:「黄帝三百年,信乎」?
孔子曰:「黄帝在位百年,崩而民哀之百年,用其教又百年,此其所以三百年也」。
楚子问于观射父曰:「《书》曰:『乃命重黎,绝地天通』。
使无重黎,民其登天矣」。
观射父曰:「不然。
昔者高辛使南正重司天北正黎司地,天地之道序,而人神不相杂,乃所谓绝也。
民不能登天也」。
呜呼,吾安得夫孔子观射父而听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