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论(元丰七年十月三日作)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九
君子从学贵于博,求道贵于要。道之要在治方寸之地而已。《大禹谟》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危则难安,微则难明,精之所以明其微也,一之所以安其危也,要在执中而已。《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君子之心于喜怒哀乐之未发,未始不存乎中,故谓之中庸。庸,常也,以中为常也。及其既发,必制之以中,则无不中节。中节,则和矣。是中、和一物也,养之为中,发之为和。故曰:「中者,天下之大本也;和者,天下之达道也」。智者知此者也,仁者守此者也,礼者履此者也,乐者乐此者也,政者正其不能然者也,刑者威其不从者也。合而言之谓之道。道者,圣贤之所共由也,岂惟人哉,天地之所以生成万物,靡不由之,故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孔子曰:「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故曰道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也。孔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又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馀则日月至焉而已」。日月至焉者,斯已贤矣。以是观之,能久于中庸者,盖鲜矣。孔子曰:「智者乐,仁者寿」。盖言知夫中和者,无入而不自得,能无乐乎?守夫中和者,清明在躬,志气如神,能无寿乎?《小雅》曰:「乐只君子,邦家之基。乐只君子,万寿无期」。又曰:「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万寿无疆」。盖言君子有中和之德,则邦家安荣,既乐且寿也。孔子曰:「克己复礼为仁」。盖言礼者中和之法,仁者中和之行,故得礼斯得仁矣。《孔子閒居》曰:「无声之乐,志气不违,以至于气志既起」。《乐记》曰:「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以至于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盖言乐以中和为本,以钟鼓为末也。《商颂》曰:「不竞不絿,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盖言政以中和为美也。《大雅》曰:「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无纵诡随,以谨无良」。盖言刑以中和为贵也。子曰:「饭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又曰:「回也,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扬子曰:「纡朱怀金之乐也外,颜氏子之乐也内」。盖言圣贤内守中和,虽幽隐贫贱,不失其乐也。刘康公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能者养之以福,不能者败以取祸」。《中庸》曰:「有德者必得其寿」。盖言君子动以中和为节,至于饮食起居,咸得其宜,则阴阳不能病,天地不能夭,虽不导引服饵,不失其寿也。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志至焉,气次焉。故孟子养德,以气言之,盖能谨守中和之志,不以喜怒哀乐乱其气,则志平气顺,德日新矣。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及夫德之成也,沛然不息,确然不动,挺然不屈,故曰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不有道义以充其内,能如此乎?故曰配义与道,无是馁也。凡人为不善,能欺天下之人,不能欺其心,虽忍而行之,于其心不能无蒂芥焉,然则浩然之气不存矣。故曰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君子优游从容,以养其气,虽不敢忽忘,亦不正以为事,欲其速成,故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操之则存,舍之则亡,久而无怠,然后自得之。此其所以难言也。扬子曰:「藏心于渊,美厥灵根」。君子存神于内,应务于外,虽往来万变,未尝失其所守,是以百骸治而德本植焉,故曰神不外也。志之所至,气必辅之,君子乘之以为善,小人乘之以为恶,故曰气者所适,善恶之马也。君子守中和之心,养中和之气,既得其乐,又得其寿,夫复何求哉?孔子曰:「狂者进取」。又曰:「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如光之谓矣。虽然,此皆纂述圣贤之言,非取诸胸臆也。夫道犹的也,射者莫不志于的,其中否,则未可知也,必俟有道者乃能裁之(《司马公文集》卷七一。又见《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二九,《宋元学案补遗》卷八。)。
原无题注,据明本、陈本、四库本补。